第十四节 匪斧不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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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梓儿在车里问道:“大哥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她此时虽已与石越成婚但一时之间也改不了这平素叫惯了的称呼便不似寻常女子将夫君称为“相公”或“老爷”。^^.com^^

    石越应了一声挥鞭笑道:“似有点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地名来。”才说着唐康、秦观等人拍马过来正好听见唐康便笑道:“大哥真是贵人事忙武成王庙就在前面哩!”

    石越虽然在军器监做过官也做过三房检正官按理说见识应当不少了。可偏偏却不知道“武成王庙”是个什么东西供的是哪路神仙他心道:“《封神演义》这时候还没有出吧?真有黄飞虎不成?”只是心里纳闷却不敢说出来怕惹人笑话说名满天下的石郎石子明连个武成王都不知道是谁。因只说道:“那便过去看看。”

    秦观笑道:“大人本朝武学就一向定在武成王庙王相公欲重兴武学现在那里住的都是武学的学员。带着夫人只怕多有不便。”

    石越这才恍然大悟心说:“这武学建在武成王庙倒是听说过的多半是忘记了。”秦观一提到武学倒勾起石越一桩心事不由坐在马上开始出神。

    秦观和唐康见他蹙了双眉知道在思虑什么事情不敢打扰便静静立在周围。半晌忽听到有人大叫:“秦公子是你吗?”

    听到这大呼小叫的声音秦观便知道是田烈武。循声望去果然不错不过却不是田烈武一人鲜衣怒马共是五人五马。不多时这五人便驰到近前一齐滚身下马。这时石越早已回去神来和秦观相视一笑下了马迎上前去。连唐康和侍剑也下了马。

    田烈武不料石越也在而且又亲自迎了前来倒吃了一惊虽然知道石越最是礼贤下士的却依然一半受宠受惊一半心里不安恭身行了一礼口称:“拜见石学士大人。”

    石越知道他的性情受了这一礼才笑道:“不必拘礼。”一边打量其余四人那四人中有三人早已拜倒口称“拜见”只有一人只微微鞠了一躬。那个不曾拜倒的石越倒是认识正是康大同的表弟吴镇卿他早听说此人心高气傲只因考进士名次靠近就弃官不做决意改考武举。石越平时和李丁文、司马梦求谈起还颇赞赏此人识度不凡只不过脾气太傲只怕难容于世俗之中。石越一早就有意抬举他对他这点脾气倒并不介意。只微微一笑答礼。

    那拜倒的三人中有一人石越也是认识的便是白水潭的学生段子介算起来是桑充国的好门生。他见到石越依旧是称呼“山长”却并不称官职。另两个人石越却不认识听他们自报家门一个叫文焕一个叫薛奕。文焕倒也罢了薛奕却是世家子弟他曾祖薛峦、叔父薛利和都曾在朝廷为官薛利和还做过屯田员外郎现今依旧在工部当差和石越也曾打过交道。石越知道这薛家和种家一样都是以武传家的世家只不过门第声名比不上种家罢了。这两个人都是武学的生员石越心中虽然奇怪田烈武这五人如何会凑到一起?但心中却早已经起了结纳之意——他一向知道北宋一代武人中没什么名将便是一个狄青也是演义小说夸饰的多所见之号称名将之后大多是平庸之辈。传闻也唯有王韶有个儿子在西北军中还有点父风。石越既是有意做大事业的人对武人之中的杰出之士不由加意留心。此时一边打量这几人一边和他们交谈见文、薛二人谈吐识度均颇不凡特别是薛奕不但生得猿臂蜂腰高大威猛说起话来条理清晰清简不烦更让石越喜欢不免便多谈了几句。

    文焕也是个有眼色的人早看见旁边那辆少见华丽的四轮马车纹风不动的停着几个石府的家人恭恭敬敬的围在马车周围就猜到这是石越携眷出游。武成王庙本也是开封城里一个热闹的所在想来石大人是携新婚夫人来看热闹的当下笑道:“石大人的风采晚生平素久仰得很了就是那些同窗提起石大人来也仰慕得不得了。今日难得到此武成王庙就在左近石大人虽是文官可晚生读大人的大作一向是说文武不可偏废的。平日见惯了孔圣人今日何妨见见姜太公?也可让武学的同窗们一睹石大人的风采。”

    石越这才知道原来武成王竟然是姜子牙。他本来就有意去见识见识又见文焕说话得体更不好拂他面子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诸位可愿一齐去瞻仰一下武成王?”

    田烈武读书少这时候早已不敢多说;吴镇卿却是爱理不理不乐答理人的也不说话。只余下段、文、薛三人抱拳谦道:“只怕扰了大人的雅兴。”

    石越笑着告了罪一边回去上了马隔着窗帘和韩梓儿说了。韩梓儿只要陪在石越身边便是再脏再臭的地方只怕她也能当成人间乐土自然不会有什么不乐意的何况眼见丈夫与众人谈笑风生便知道丈夫只怕还另有意图自是满口答应。于是一行人便直奔武成王庙而去。

    石越在马上一边和文焕、薛奕交谈一边打量众人的行当。田烈武自恩荫了官职石越便送了一匹马给他因此跨下的马倒是极好的一匹不过鞍就未免差了一点想是田家一向持家谨严小户人家奢侈不起使然。虽然如此但此人心眼实诚又不乏精细且上进好学长得也是高大修长武艺又好倒似一块天然璞玉这个人只需略加恩威便是自己彀中之物。段子介依旧是一身素袍腰佩弯刀较之几年之前脸上更见风霜之色就是跨下的那匹马也似乎消减不少。石越知道这是他虽然满腹才华却命运坎坷英雄无用武之地故此销神。他以前脾气冲动路见不平就欲拨刀相向现在稳重不少也算是可造之材只不过要让段子介成为自己缓急可用之人却是难了一点——这个人对桑充国的忠诚要高于对自己的忠诚不过他可能更忠于自己的主见也说不定。至于眼角向天的吴镇卿穿着灰色的袍子五花马上挂着一张雕弓一把弩机爱理不理的连向自己这边看都不看一眼;不过此人虽然驯服不易但是只要驭之以术倒不怕不为己用毕竟他这样的脾气只恐当世除了自己也无人容得下他更惶论重用了!文、薛二人则衣着光鲜浑身上下都透着活力刀、剑、弓、弩全是新的似乎文焕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二人谈吐之间虽然不亢不卑却处处露出名利之心更是不难笼络不过是要看他们究竟有多少真材实学罢了!

    不多时便到了武成王庙。文、薛二人说声“怠慢”便先进去通知回避出迎被石越一把拦住笑道:“不必兴师动众。平日里我去白水潭并没有多少排场。似白水潭学院那是供着孔圣人的地方我倒觉得凭你多大官威到了学院就得敬孔圣人几分安心做个平常的学子模样。因此便是昌王那样的凤子龙孙去了也并不讲阶级之分的。这武学虽然不供着孔子却供着武圣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

    薛奕和文焕相视一笑薛奕便笑道:“说起来晚生倒也算是白水潭的半个学生。晚生平素也是在博物系听课的。只因现在博物系的学生都出京游历了沈存中大人又办了研究院又要去工部军器监帮办公务晚生最近才去得少了。不说晚生似文兄、武学里的学生十个里倒有五个去过的余下没有去听课的也去玩过的。要不然晚生也不能认识段兄这样的人物。因此大人的规矩晚生们倒也知道一点。只是这是大人第一次来武学又者夫人来游玩让众人回避一下也算是我们知礼。”

    石越不便拂他们之意当下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也不必多事声张让众人回避一下便可。有劳二位。”

    薛奕和文焕答应着进去通知众人回避了。石越这才让阿旺扶着桑梓儿下来只让唐康、侍剑跟了进去武成王庙参谒。只见正庙供的是姜子牙一身戎服一手按剑一手捧着一本书倒也栩栩如生。韩梓儿读杂书甚多拜谒完毕便向夫君笑道:“大哥你可知道古来大将成千上万为何偏选着吕太公做武圣?”

    石越心道:“这我怎么知道呀?我们那时的武圣可是关羽哪里轮到了姜子牙。”嘴上却笑道:“惭愧正要向妹子请教。”

    唐康在后看见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说道:“大哥博古通今岂有不知之理?明摆着要哄嫂子开心大哥与表姐倒真称得上相敬如宾四个字了。”他和石越熟了之后知道石越平素脾气比自己老子还好因此颇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韩梓儿被他说得秀脸微晕顿了一顿才轻轻笑骂道:“没上没下的小子回去罚你抄《周礼》一百遍!”

    唐康朝侍剑伸伸舌头立时又变得端庄无比一副垂首低眉、可怜兮兮的模样讨饶道:“嫂子小弟再也不敢了。”

    这一次连石越都忍不住笑了韩梓儿笑道:“认错了还不行你说说为什么把吕太公奉为武圣?说得对了这才饶你不然加倍罚你。”

    唐康笑道:“这却容易了——孙子云:将有五德智、信、仁、勇、严也凡为将者以智为先。吕公辅佐文王、武王平定天下创周天下八百年之基业入则相出则将又有《六韬》六十篇传世以智而论后世无出其右者单是这一点便足以为武圣。而且他五德皆备不负文王之托辅武王成大业堪称为‘信’;以有道伐无道救民于水火堪称为‘仁’;亲率六军冒敌矢石自可当‘勇’;至于‘严’字《尚书》有《牧誓》篇虽出于武王之口然当时军令皆出于吕太公亦不能瞒了他的功劳。五德俱备称为武圣自是天经地义。”

    石越夫妇见他小小年纪有这般见识自是欢喜。石越赞道:“康儿的书倒没有白读。”韩梓儿见夫君夸赞自己表弟自也代他欢喜。

    唐康少年心性见石越夫妇夸他便忍不住卖弄道:“当年文王问治道于太公太公回说‘王者之国使人民富裕。霸者之国使士人富裕。仅存之国使大夫富裕。无道之国国库富裕这就是所谓的上溢而下漏’我观太公的见识倒和大哥平日说的一般无二。若似本朝人物变法之前不过是仅存之国充其量不过是霸者之国;若王相公所行之法倒似是无道之国了。太公到了齐国后精简礼仪重视工商以利字言仁义似乎也与大哥平日说的不谋而合这个武圣人他自是当得的。”

    石越夫妇万料不得他说出这番话来。韩梓儿女孩子家倒还罢了石越却真是吃了一惊。左右看时幸好没有外人。便沉了脸问道:“这番话你哪里听来的?”

    唐康不料石越作色也不敢隐瞒只说道:“前半段话平日在学院多听到一些同窗这么言语。后半段话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石越脸色稍霁心里赞叹:“难为他有这般见识。”嘴上却郑重说道:“以后这些话你不可以乱说。别人说得你是我兄弟却说不得。否则传到御史耳中必有是非。就算是别人说你也要走得远远的。这些道理你以后自然能理会。”

    唐康点了点头答应道:“我理会得。平时并不敢乱说的。”

    韩梓儿忍不住微笑道:“瞧康弟答应得这般恭谨不象是大哥的义弟倒象是亲兄弟一样了。”她这番话自是说唐康那一副受教的模样惹得石越和唐康都笑了。四人又看了一会儿陪祠的武将无非是韩信以下诸朝名将石越和桑梓儿一边瞻仰一边和唐康、侍剑略讲讲这些人的事迹。石越是学历史的韩梓儿读书又博倒也说得津津有味不觉时光流逝。好一阵子韩梓儿才笑着对石越说道:“大哥你别让那些人等太久了。我和阿旺去车上等着有阿旺陪我聊天就行了你们慢慢谈正事要紧。若是要谈得久了打发侍剑出来说一声家丁自会送我们回去——那马车不愧多了两个轮子跑得竟是比平日坐的安稳多了。”

    石越知道这是妻子体贴自己见她这般温柔懂事心中不觉一甜便笑着轻轻握了娇妻小手一下答应着把她送了出来。扶她上了车这才带了唐康、侍剑折回武成王庙。那文焕、薛奕远远见到石夫人出去这才一齐迎了出来。石越见到吴镇卿老大不耐烦的样子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倒不在意。他却不知道若不是段子介的面子他还早就走了。段子介和吴镇卿不打不相识莫名其妙的成了朋友这中间种种连段子介本人也觉得奇哉怪也。

    这时文、薛二人把石越请了进去早有武学的教授出来迎接陪着石越参观武学。当时武学的规模并不大不到百人所以学生都是世家子弟似田烈武这样的出身都没有资格入学。教的课程除了兵法阵图弓马之外还有五经。石越一边听教授介绍心中暗道:“这武学多有可以改革之处。”不过转念想到现在自己身上的麻烦心知一时之间也是有心无力。自己出守外郡是迟早的事情眼下的朝政说得不好听一点那是一地鸡毛明年更有大灾将至千万百姓将要流离失所还不知道如何救助哪还有心思有机会来改革武学?

    不过正所谓“饱汉不知饿汉饥”在石越看来这武学之中可以改革的地方多不胜数但在田烈武看来这里却是羡煞人的地方只恨自己没有这个福气进来。因此一边看一边羡慕得几乎流口水惹得秦观在旁边偷笑。

    文、薛二人却只顾看石越的反应见他脸上并无嘉许之意心里不由有点失望。两人对望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文焕趋前几步抢先说道:“大人不妨到这边来看看。”一边说一边把石越引到一个房子里。

    这时石越眼前顿里一亮让眼前的东西给吓了一跳。他几乎要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摆在五米长的桌子上的沙盘!上面山脉、河流、城堡一应俱全!

    石越吃惊了望了文、薛二人一眼见二人脸上带有得意之色便猜到可能这二人的手笔。果然就听文焕介绍道:“这是薛兄的杰作。乃是西北边防地形图如此制成一目了然于用兵行军颇有助益。”

    石越对薛奕不由要刮目相看赞道:“果真了不起。薛世兄是如何想到这样做地图的?”他一个现代人在电视里见惯了沙盘若能想到倒不以为异。只是古代石越却似乎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东西他不知道实际上沈括的确有过这样天才般的设计。

    薛奕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不是晚生想到的沈存中大人在讲博物学里曾经用木屑、面糊、熔蜡做成地形图讲解各地地形。晚生受此启发便用此创意做了这个西北边防地形图。平时演兵之时同窗也好更加方便。就是这地图也非晚生一人之功劳若无白水潭的同窗还有文兄、段兄晚生便有此心也无此力做成。”

    石越这才知道端倪他点了点头赞道:“薛世兄不必过谦。似这个想法没有过人的才智断难想到。我有意向官家举荐世兄不知世兄之意如何?日后无论大内、枢密院、甚至都堂都需要有这样的地图以方便执政者决策。”

    薛奕笑了笑却婉言谢绝道:“晚生之志是想上去疆场挣功名。多谢大人厚爱晚生愧不敢受。”

    文焕在旁边解释道:“薛兄已经打算参加下个月的武举他素日也是心气高的还请大人见谅。”

    石越哪里会见怪?心里对薛奕的好感反倒又多了几分当下连连赞道:“薛家子弟果然名不虚传他日必能成就一番功名事业。”又转头问旁边的人:“诸位也有意参加武举吗?”

    有几个人便答应了。文焕笑道:“非止这几人便是吴兄、段兄、田兄还有晚生都有此意。不过不知道下月武举取录人数有多少。”

    石越见他提到段子介和田烈武因用目光去寻这二人却见段子介倒是倾心在听自己说话见自己目光也用目光致意;而田烈武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沙盘”正在那里感叹不已心驰神移对文焕的话便没多加留意。

    石越虽然心里知道皇帝决定本次武举录取人数不能超过三十名甚至连直舍人院、集贤校理刘(分攵)、馆阁校勘黄屡考文墨龙图阁直学士张焘、权枢密副都承旨张诚还有吕惠卿三人主持考武艺的事情都早已知道。不过这时此话自然不能乱说便只温言勉励几句又想起左宗棠的名言便又借着“前人”的牙慧慷慨说道:“中国强盛之时无不掩有西域。今陇西李家叛逆已久实是本朝武人之辱。诸君皆当勉之今上是大有作为之君良材美质不可自弃国家若有缓急便是诸君出鞘之时!”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凛然答应。连吴镇卿也不禁眼角一跳回想起当日秦观和自己说过的话这才知道国家果然有意用兵进取。王韶今日之事不过是大战略的第一步而已。

    石越又和众人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些勉励之词眼见天色已晚便告辞而去。那些武学生员若论年纪倒没有比石越小的不过地位悬殊倒是石越老气横秋的说话那些人也只能自称“晚生”。不过众人皆不以为意以石越今时今日之声望在一般士人眼中自然当得起“前辈”二字。

    一行人在外面又转了一天回到府中石越直把韩梓儿送到内院才出来和李丁文、司马梦求、陈良打招呼却见秦观早在眉飞色舞和三人讲叙今日所闻他的意思是觉得今天出去结识了几个出色之人便趁着这机会羞惭一下李丁文以报白日言语不逊之辱。

    不料李丁文见石越出来不冷不热半讥半讽的说道:“虽是如此只怕秦公子却不知道得之东隅失之桑榆。”

    石越知道他的脾气笑着望着司马梦求。果然司马梦求老老实实的说道:“今日大人出门有几个故交来访不遇说是去了桑府。”一边说一边陈良早翻出拜贴石越拿在手里翻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是柴贵友、柴贵谊、李敦敏等人三年任满回京叙职。他一面翻看发现居然还有蔡京的名帖。

    石越心里暗骂一声:“这个奸臣怎么和他们三人跑到一块了。”一边细问。

    司马梦求笑道:“是桑充国、唐棣、蔡卞陪着来的那个蔡京听说在王相公那边吃了冷饭因和蔡卞是兄弟多半是盼着大人提携吧。因见大人不在便都去桑府了。”

    李丁文冷笑道:“长安路上来来往往孰不为名孰不为利?我看这蔡京谈吐之间倒是又有干材又有文章的。”

    石越心道:“若是蔡京没本事徽宗那样的才子皇帝能看中他?”不过这番话却是不能说出来只笑道:“改日看看他的情形再说吧。三年一任回来若不能试馆职不过由县尉而主薄罢了。倒是如今李敦敏和柴氏兄弟须得好好想个法子。”

    司马梦求听到这话正色道:“大人这不是正理。让他们进馆阁有害无益。便留在京师得个美职又何益于事?大人岂可和那些庸官一样?”说话间已有责难之色。

    石越见李丁文无可无不可倒是陈良点了点头便笑道:“纯父不要误会。我和潜光兄早就计议过他们安置在朝中并不能为国家百姓做点什么于他们也并没有好处。反倒我石越真变成结党营私的小人。君子爱人以德况且李敦敏和柴氏兄弟也是深明事理之辈我不过是想着给他们谋一个大县知县、主薄罢了。”

    李丁文知道石越其实是意志坚定之辈。当日既然定策让王安石争馆阁他们自己则争取在地方做点实事本来这一科的白水潭学员还有范翔等人若留几个人在京师本不困难石越却终是一个也没有留全是派到地方上做县尉、主薄去了只有状元公佘中按例是大理评事。因此可知这主意拿定石越便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他倒并不担心。这时见石越一边说一边起身吩咐侍剑备马便知道他是想连夜去会旧友了。忙说道:“公子且别忙今日刚得消息韩绛和孙固都见过皇上了。明年灾荒之事只怕明日皇上就会诏见且先议定个章程。”

    石越早已到了前门外口里说道:“那事不急在一天两天。”一边上了马扬长而去。

    似李敦敏、柴氏兄弟、唐棣、桑充国本来是他初到这个世界结识的几个朋友因此感情上就不同一般何况大家还算志同道合。只是现在桑充国虽说成了自己的大舅子又看在韩梓儿的面子上表面上往来虽又如从前般频密但内心却是不可避免的一日比一日疏远。与唐棣倒还好只是他是直性人毕竟不惯于勾心斗角之事很多话也不好多说只任他在苏辙手下做事实实在在做点事业他反而心里踏实。因此若论石越的内心倒颇有点想念李敦敏和柴氏兄弟特别是李敦敏当年就对自己十分仰慕心眼又灵活又是死心塌地的信服自己支持自己论情谊又是旧交所以石越的本意是要把他留在京师的。只要他向皇帝推荐应个馆阁试得个清职自是易如反掌。不料被司马梦求一说他也知“成人不自在”自古以为纵性妄为能成大事的人那是绝没有先例的。少不得只有收拾这心思好在想想自己说不定马上出外了倒也不是十分耿耿。

    一边想着一边轻骑到了桑府。他这边方才跃身下马那边桑府的门人早已看见连忙过来接过马去口称:“姑爷。”就要着人进去通报。

    石越忙笑着止住径直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灯火通明老远便听见欢声笑语之声烛影窗边便可见几人觥筹交错的身影。石越大步进去高声喊道:“若是喝酒怎少得了我?”

    他甫一说话里面便早有人笑道:“我早说石子明岂是朱门早达笑弹冠之辈?他知我们在此今晚必来。怎样?”听声音便知是李敦敏。说话间众人已都起席离桌相迎。

    石越见满座高朋除桑、唐、李、二柴、蔡卞之外另有一人长得修长挺拔皮肤白皙非常英俊心里便知道这便是蔡京了!当下与众人一一见礼重论了座次坐定。蔡京见石越一口就能叫出自己的表字真是又惊又喜几乎高兴得坐定不安。他是功名心极重之人有机会巴结上石越这样的人物哪还有不惮心竭智的?

    李敦敏等人和石越一别三年这时石越却已非吴下阿蒙虽然平日书信往来不绝都是平辈论交但毕竟心里还是担心石越在他们面前摆长官的架子——想想一个是官居三品参议军国重事的翰林学士天子近前的红人自己几个人不过是七品不到的小县主薄、县尉心中种种顾虑只是不便说出。此时见石越连夜赶来竟无一点拿腔作势几人不仅脸上自觉有光心里也甚是舒畅只觉当年识人果然不差!

    李敦敏是三人中最坚信石越不会变的人这时更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不禁打趣道:“子明新婚便携眷出游倒是风雅得紧。”又向桑充国笑道:“令妹所托得人呀!”

    桑充国心中虽与石越有些隔阻但论及人品才干却是对石越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妹妹许了给他心中也是替妹子庆幸过所托不差的当下含笑不语。柴贵谊也笑道:“才子佳人自然非伧夫俗妇可比!子明快说今天到过哪里做了何事?可又有佳作?”

    石越老实笑道:“佳作那是一点也无倒是去了趟武成王庙。”说着便把在武学的见闻说了一遍惹得众人感叹一番李敦敏半开玩笑的说道:“想不到京师还有此等人物。不过这件事长卿可不能在《汴京新闻》上登了去——现在《汴京新闻》卖得好生红火别说江浙便是契丹陇西听说都有得卖。若让夷人知道了岂不让他们学了这个乖?”

    他这话本是无心调侃之语不料竟碰上桑充国和石越共同的心病只是此时谁也不愿显露出来桑充国勉强干笑道:“那是自然不敢的!”石越却装作没觉察只和柴贵谊说些没要紧的话。

    蔡京是个伶俐之人惯能察言观色这些微小举动自逃不出他的眼睛想起种种传言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有意帮石越岔开话题于是笑道:“说到报纸我倒听到一个笑话说是唐坰正在变卖家产打算办一份报纸这可真可笑不自量力了!”

    他自然听说了当日殿上之事知道唐坰得罪了石越便趁机便来贬损几句顺便表明自己的态度。

    谁知桑充国却道:“那也未必是不自量力其实若依我的本心却是希望办报纸的人越多越好。”

    石越看了桑充国一眼笑道:“长卿说得是!”

    他原是平平常常的一句附合之言但在桑充国耳中听来却觉得话中似乎大有深意不禁向石越看了一眼又觉自己做如此想却是多心了当下看着酒杯却是没有说话。

    蔡京却若无其事的笑道:“那是学生见识浅了。”

    李敦敏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心中暗暗后悔。这时便有意想把话说开了只是若是太露痕迹那倒还显得两人之间真有矛盾而他自然是不愿意如此的当下便顺着这个话题说道:“子明我看邸报说是唐某人当廷弹劾你所幸天子圣明没有受此小人所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石越做的梦虽然在垂拱殿上说了却是不许公开报道的怕的是人心动荡因为连邸报上也语焉不详。但官场中有什么秘密?李敦敏等人虽然官职低微又是初到京师也已略略听到风声。

    但此事确实关系重大石越也不方便多说只说唐坰因事弹劾自己还把那弹词说了一遍。引得李敦敏等人破口大骂连蔡卞这样觉得事不干己的人也觉得唐坰这样想污人以大罪显是要置人于死地未免过份!李敦敏因叹道:“子明和白水潭学院眼下已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蚱蚂不论实情究竟如何别人也是要把你们往一块想的!”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桑充国一眼。

    桑充国听了这句话却是百感交集他并不觉得自己没做错了什么但细一深想却又实在觉得对石越有些歉疚世间之事对与不对终究是难说得很!尤其念及与石子明知交一场此刻虽然表面无事但实际已经生分想到此处着实心中难过他心中有事手边有酒自然是酒到杯干心中颇有一醉解千愁之意竟是存心把自己灌醉。

    石越见桑充国这样子他心中自然也是知道桑充国所想之事心中况味也是颇为复杂他也是觉得桑充国并没有没错实在是自己小气不能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但念及当时之事又觉得桑充国的确有不够意思的地方公义私情究竟以何为重?他平时自然可以凛然而语但事临过自己身上终究不能真正的若无其事完全释怀只是这番话却是再难与桑充国坦然直言的了想到初来此处桑家与桑充国对自己的种种相助信任也不禁心中难过。

    席间与李敦敏、柴氏兄弟、蔡京说些外地的风光人情以及京师的佚闻趣事虽然边说边笑表面上看来甚是开心却也是酒到杯干存心一醉。

    这三年以来尤其是入仕之后石越是一次也没有醉过做什么事都小心谨慎唯恐不当虽然说一半是性格使然一半也是环境所迫但这一晚上酒遇故交又加上心中有事却与满桌人尽皆喝得大醉。

    次日一大早天就下起蒙蒙小雨。侍剑急匆匆的跑到桑府不由分说便吩咐丫头用冷水把石越弄醒了整好衣冠便急催着他进宫原来真不出李丁文所料皇帝要召见石越。

    石越被冷水一淋倒是清醒过来了知道众人都还未醒。自己却要急急忙忙去见皇帝不由自嘲道:“果然是富贵闲人最难得。”

    侍剑一边服侍他换上官服一边笑道:“公子还要抱怨?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盼望着能象公子这般呢?公子眼下醉成这样幸好没叫夫人看见——夫人半晚上让丫头出来问了不下十次。我们哪里敢说?”他没事之际倒和石越随便惯了的尤其最近石越新婚燕尔心情大好又对娇妻极是宠爱此时抬出韩梓儿话中还有隐隐取笑石越之意。

    石越虽然不以为意却也不禁微微苦笑道:“你都已经不成体统了!”他虽是责备侍剑却不免想到自己昨晚一夜不归却累得妻子担心他单身生活过得久了来此宋代后又一直是孤身一人此刻体会到家中有人牵挂悬心的温馨之处虽是在说责备的话心中却甚是温暖喜悦眉梢嘴角全是笑意。

    入了宫来才知道皇帝是在集英殿召见。连忙跑了过去到那时连韩绛在内二相三参外带其他几个翰林学士加上枢密使、三司使、御史中丞另外有吕惠卿也来了石越知道那多半是特旨。他才告了罪便听吕惠卿奏道:“陛下依臣之见应当给石越赐一座离大内近一点的宅子才好。”

    冯京听他这是讽刺石越来得晚了不待石越分辩便先出头说道:“吕大人所说也是正理。石越的赐宅离大内太远因为陛下所赐所以他也不敢置办新宅。何况平日清廉京城房价贵也不见得就说能买便买。碰上今日这样不该他当值的日子有急旨要商议军国大事便难得及时赶到。”

    吕惠卿和石越关系实是完全破裂了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皇帝面前就挑拨这些话来。见冯京出头便冷笑道:“冯执政对石大人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只怕比韩侍中还知道得多些。”

    他这话说得厉害了分明是说冯京与石越结党。冯京悖然变色枢密使吴充早就说道:“为人臣者要有人臣的体统。”

    这三个在皇帝面前夹枪带棒的王安石不以为然蔡确却幸灾乐祸在他看来无非是“狗咬狗”曾布虽是新党心里只怕也是盼着吕惠卿吃亏要多些。韩绛和孙固却是木人一样不动声色。

    赵顼心里明白可也无可奈何只好正色说道:“这些事现在不必议。先说正事石卿不久就要出京替朕牧守一方京师的宅子等他回京后再赐不迟。”

    这话说出来王安石、蔡确、石越不为所动显是这三人早已知道。旁人却无不吃了一惊冯京、吴充眼见着韩绛回来以后中书的事情更加难办还盼着借石越为助力因此冯京才不顾成例一力荐举石越为参知政事哪知道荐章上去没几天却反倒听说要让石越出外了。

    赵顼却不去管他这番话在众臣子心中造成的影响只向韩绛、孙固问道:“韩卿孙卿对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托梦之事二卿有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