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汴京-杭州3

字数:15384   加入书签

A+A-

    “依我说哪家都成左右小小一个钱监。哪用得着惊动他们两位。”

    “公公明鉴。”那人赔着笑说道。

    “嘿嘿洒家也知道你家老兄的算盘想傍上一棵大树了以后永久就顺着往上爬。是不是这个主意?”

    “嘿嘿……有什么事能瞒过公公呀。”

    “依我看趁早不用打这个主意。”

    “怎么说呢?”

    “俗语所说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现在风高浪急不知道哪天谁翻船。”

    “还盼明示。”

    “和你说说也无妨当初我进宫还是托你家老爷子。否则这话我不敢乱说传出去就是杀头的罪。”

    “公公尽管放心我岂是乱说话的人?”

    “依洒家说王衙内也好吕学士也好你家老兄现在只好赌命。这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至于谁胜谁负洒家也不能未卜先知。”

    “这……”那人显然有点不相信“一个是丞相公子自不消说吕学士和王相公不也是号称孔颜孔颜的吗?”

    “嘿嘿孔颜孔颜……你可知道伯鱼和子路联手害颜子的故事?”

    “啊?!这个……我读书少……”

    “嘿嘿……这个典嘛……”

    两人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李丁文把手中最后一份报纸放下这是新办的《谏闻报》。“已经走了吗?”

    “全走了先生。”回话的是店小二。

    “赏那两个伶人把他们送到南方去不可让人知道他们俩人和我或者唐家有什么关系。”李丁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小的理会得。”

    吕府。

    “哥你可知道伯鱼是谁?”吕升卿回到家里时吕惠卿正在和陈元凤闲聊他和陈元凤随手打个招呼就迫不及待的向吕惠卿问道。

    吕惠卿皱了一眉头又好气又好笑自己的这个弟弟真正的不学无术还不怕丢脸哼了一声也不去理他。倒是陈元凤笑道:“伯鱼是孔子的儿子子思的父亲。”

    “啊?”吕升卿一下愣住了“那么伯鱼和子路联手害颜子的典故又出自哪里?”

    这一下陈元凤和吕惠卿全都怔住了“伯鱼和子路联手害颜子?这个学生倒没有听说过。惭愧。”

    吕惠卿却是素知自己这个弟弟便问道:“你是在哪里听来的村言野语?”

    “我刚刚在酒楼里听隔壁的人讲话听到的。”

    吕惠卿和陈元凤相顾一笑不由来了兴趣笑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吕升卿瞥了陈元凤一眼便不肯说吕惠卿早知他意笑道:“履善是自己人不妨事。”

    “既是如此我便说了。”吕升卿也不隐瞒把他在酒楼听到的对白一五一十全部学了一遍。

    话未说完陈元凤和吕惠卿脸色已然变了。吕惠卿对王安石执弟子礼好事者说王安石是孔子吕惠卿是颜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伯鱼自然就是王雱子路就是曾布那个太监说的什么简直呼之欲出了。

    “他们真的这么急不可耐了吗?”吕惠卿苦笑着对陈元凤说道“新法大业未成相煎何太急!相煎何太急!”

    陈元凤倾身说道:“老师这位伯鱼兄一向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只怕不可不防。”

    吕升卿似懂非懂一肚子的莫名其妙他不想露出自己过份无知失了体面便装做自顾自去摆弄一只瓷器。

    “只怕是他人设计离间也未可知。”吕惠卿皱了眉毛依然保持冷静。

    陈元凤冷笑道:“老师只管仁义待人哪知他人阴险呢。请看这个……”一边说一边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吕惠卿。

    吕惠卿接过来略略扫上一眼脸色越发难看。

    “这是晋江知县给学生的一封信他说最近有人在那边打听老师的家产田地之类顼事有认得的说这个人平素也在‘伯鱼’门下行走过。”陈元凤缓缓说道“学生这次来本就是想给老师提个醒的。”

    “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别人用这鬼魃手段。”吕惠卿冷笑道“只不过现在朝中老朽之辈守旧迂腐能助相公者没有几个人凡事总得以公事为重。”

    陈元凤却是知道吕惠卿绝对没有他说的那么行得正宋代官员都有限田吕家田地数千亩早已远远超过而且其中还有许多田地是强买来的吕升卿、吕和卿受贿之后便寄往老家广置田地家产吕惠卿特意关照下一族人都从中受益。做过晋江判官的陈元凤自然是知道这些陈年故事要被翻出来对吕惠卿的影响巨大。因笑道:“虽说如此但是贵族中人多事烦若有一二人做事不够周详被人别有用心的放大也不可不防的。”

    “石越前脚刚走他们就后门操刀。竖子真不足与谋!”吕惠卿长叹了一口气。

    陈元凤又说道:“福建路提点刑狱检法赵元琼前日离京与‘伯鱼’通宵达旦欢聚外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这种种事情联系起来……”

    吕惠卿摆了摆手面有难色沉吟良久才轻声叹道:“投鼠忌器。”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时节还能管什么器不器的?那政事堂之位难道是有种的吗?”陈元凤轻咬碎牙狞笑道:“不如先下手为强!夫子虽贤难道‘伯鱼’便清如水吗?”

    吕惠卿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陈元凤自然是盼着自己早登相位他做为自己的心腹自然水涨船高好出一口一直被桑充国、唐棣等人盖过的恶气。宰相之位自然是他吕惠卿梦寐以求的但是此时……

    “履善做事不可冲动一定要耐得住性子。”吕惠卿抬起头来跃入眼帘的是一幅自己的手书:“小不忍不则乱大谋”!

    ————————

    从汴河坐船直抵扬州虽然一路上淮南东路的官员士子们早已得讯想要沿途邀请会一会名满天下的石子明但是低调而行的石越自离开汴京后就没有摆官船的架子一路静悄悄地顺流而下倒是非常顺利的到了扬州。然后石越便不肯继续坐船改行陆路想要过一番微察私访的瘾。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石越才深深明白自己是中了武侠小说的巨毒——在汴京、扬州这样的大城市倒还不觉得客栈酒楼遍地都是但是一出了这些大城市要找一家客栈那是纯粹靠了碰运气。石越终于知道原来古代的庙宇竟然还有旅店的功能一路上除了住沿着官道的驿站之外大半倒是住在庙宇里。

    “大哥为何过了太湖之后你似乎一日心事重过一日?”韩梓儿终于忍不住相问石越紧锁的眉头也不止一天了连司马梦求和陈良也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似在扬州之前谈笑风生的情景。

    石越驱马近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也许我只是杞人忧天妹子不用担心。”

    “大人只怕不是杞人忧天。”司马梦求适时泼了一盘凉水。

    “子瞻大人应当不至于瞒报灾情我读过之前的奏章公文都说两浙路旱灾已经得到控制本路无一个流民。”石越也不知道是在替谁宽心。

    “没有一个流民并不难两浙路本是产粮之区自钱氏起这里太平之世便远长于别处百姓家家都有余粮一岁之灾再加上官府赈济断不至于有流民的。”

    “子柔说得不错何况子瞻大人只管杭州这里还不到杭州境内。只是自过太湖以来田地里庄稼稀零许多的田地干沽那么灾情就算得到控制情况也绝没有那么好就是了。”

    “不错大人你看那边若在彼处蓄水自可以灌溉这一片田地。如此放任自是百姓已无余力而官府却殆于组织之故。”陈良一边说一边叹气若非在马上几乎要跺脚了。

    “大哥天子既将这一方托负给你你须得救这一方的百姓。”韩梓儿一向深信石越无所不能。

    “放心吧。眼下也只能到了杭州再做打算。”石越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韩梓儿。

    其时杭州下辖九县:钱塘、仁和、余杭、临安、富阳、于潜、新城、盐官、昌化户口达到二十万。石越早先查阅典册知道全国户口千余万成年男丁三千余万平均每户男丁将近四人而杭州虽然有户二十万男丁却不到三十万平均每户不到两人因此知道此处风俗与中原北方不同百姓往往以小家小户立业又民间风俗趋利富庶虽然不及扬州却也往往过于北方。石越本以为苏轼在杭州为官几载据说浚清西湖兴修水利简政宽民颇有治声唐家在淮浙一带也是经营数年自己上任之后便可有一个好的基础真正有一番的作为不料人还没有进杭州眼底所收已不容乐观。

    这一日行来杭州城北门已入眼底官路上行人也渐渐熙攘司马梦求知道一行人既带着女眷似石夫人这样的身体断然耐不得紧赶的因挥鞭指着前处一酒旗飘扬之处笑道:“大人我们不妨在那边歇歇马。”

    石越点点头“也好只不过不要惊忧了百姓。”

    “我们理会得。”一边约束了家人一行人便往那个路边的小店赶去。

    到了酒旗之下石越这才发现杭州毕竟不能和汴京比汴京城外特别白水潭学院一边酒楼林立繁华不逊城区而这里距杭州城不过数里却不过简单的搭了一座草屋沽些酒水给行人解乏罢了。如石越这么一行浩浩荡荡的别说不惊扰就算把别的客人都赶跑了也是坐不下的。

    那店主却是一对年轻的夫妇江南人物虽然是市井小民长得也算清清秀秀的二人见到四五辆马车外带十数匹人马这么一大群人停在店前而且连那些仆役打扮的人都衣着光鲜自然知道非福即贵。店主连忙小跑过来对跑在最前面的侍剑做了个揖说道:“公子可是要歇马吗?”

    侍剑不由一怔半晌才明白原来这个店主把自己当成公子不由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我是书僮来你们这儿自然是要歇息的不过……”见惯动则占地数亩楼上楼下内房外房这样的大酒楼的侍剑看到这个店子不由直皱眉毛。

    店家知道自己弄错了不由憨憨一笑不住搓手看看这一群人又看看店里坐的客人脸上也有难色。

    这时石越已驱马过来看了一眼店子笑道:“贤主人贵姓?”

    店主愣愣地看着石越不知道他说什么。

    司马梦求知道他不懂笑着用杭州话说道:“我家主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苏阿二公子叫我阿二就是。”

    “嗯阿二你不必为难只须找一两张干净点的桌子给我们公子坐下就是坐不下的你打了酒送到他们手里倚着马休息一会就是我们坐一会便要进城的。”

    石越听到二人的对白笑道:“纯父的越语说得不错呀。”

    “见笑了此前亦曾游历至此。这边的百姓若非士子官吏十之**是不会说官话的便是听也听不太懂。这个苏阿二来往行人见多了否则便是侍剑的话也要听不懂。”

    二人说笑之间苏阿二已经收拾了一张桌子把石越一行人引到桌边坐了。司马梦求点了几个菜石越随便吃了几口便把苏阿二叫了过来。

    “公子可是饭菜不合口味?”苏阿二怯道。

    “饭菜甚好。叫你来只是想问你几件事你尽管直说只要不撤谎完了便赏你。”

    “公子请问小的绝不敢欺瞒的。”

    “那就好我问你今年田地收成如何?”

    苏阿二暗淡着脸答道:“哪里有什么收成呢过节以来几个月没有下过雨除了沟渠边上的地六成以上地方的稻苗都干死了后来下了一点雨苏大人从淮南买回来‘百日熟’叫我们补种还是死了一半以上大伙全指着剩下的那种收成还不知明年一年要怎么过日子。”

    “明年我说店家你用不着担心。你看这份报纸上说的什么……”旁边一个客商显然是听到二人的对话了忍不住在那里插嘴。

    “怎么能不担心呢?报纸上说什么也不能变成粮食。”苏阿二叹了口气。

    石越和司马梦求相顾一笑司马梦求对那个插嘴的人笑道:“这件仁兄你那是什么报纸?”

    “我这个是中书省政事堂亲办的《皇宋新义报》你看这里说苏大人即将调任岳州知州……”这人洋洋得意的卖弄着。

    “啊?”旁边不少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有点坐不住了“苏大人可是好官调走了明年的日子只怕更加艰难。你居然还说不用担心……”

    “瞎……你们知道什么你们知道新任知州是哪位大人吗?”

    “是谁?”

    “小石学士!”

    “怎么可能造谣……”

    “就是小石学士是天子身边的红人怎么可能来杭州……”

    “分明是乱说……”

    不信任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人涨红了脸冷笑道:“你们知道什么乡野村夫。这是《皇宋新义报》的消息白纸黑字三个状元公主笔还会是假的?”一边对石越和司马梦求、陈良行了个礼说道:“这三位公子一看就是读书公子你们做个证说我说的是假的不?”

    石越和司马梦求、陈良三人相顾莞尔这些人只顾高声争辩那些家人随从女眷老成的尚能端正忍不住的早已笑成一团。

    陈良忍住笑说道:“你说的便是真的为何说小石学士来了就不用担心了呢?”

    没等此人回答早有旁人抢道:“这位公子可就问差了若真的是小石学士来了自然不用担心。小石学士是左辅星下界要风便有风要雨就有雨区区小旱算得了什么?怕的就是官家怎么肯放小石学士来这东南边远之地?”

    石越等人闻言不禁绝倒。

    不料苏阿二也正色说道:“几位公子莫要不信二十多岁做到学士就是文曲星也没这般厉害的。”

    “不错不但文章学问好而且还能做震天雷我听说在汴京演武当场炸死几百个契丹人辽主吓得不敢责问的!”这人一边说一边咂舌以示惊讶佩服。

    石越见到此人形态再也忍俊不禁一口酒全部喷了出来司马梦求和陈良还能端庄侍剑却早已笑得打滚。那些家人彼此传话这里面说的话早已传了出去店外官道之旁笑成一遍。

    最先发问的那个人见到这个情景心知古怪又听众人说话口音明明是汴京口音因试着问道:“几位公子都是从汴京来的吧?难道这说的是假的吗?”

    司马梦求笑道:“我们可不知道真假……只不过震天雷并不曾炸死几百个契丹人便是……”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外面马声嘶鸣又有人叫道:“还不回避彭大人驾到闲杂人等让开。”

    石越望了陈良一眼陈良略一思索低声笑道:“新任杭州通判倒是姓彭叫彭简仁宗朝翰林学士彭乘之族弟。”

    司马梦求哑然笑道:“可是‘当俟萧萧之候’的彭乘?”

    陈良低声笑道:“正是。”

    石越不知道二人说的是仁宗朝的一个典故彭乘做翰林学士时有边臣希望回朝见见皇帝仁宗答他等到秋凉就可以动身了彭乘代皇帝草诏批答:“当俟萧萧之侯爰堪靡靡之行。”故作酸文一时之间哄笑士林被天下人传为笑柄。似司马梦求等人对这种事情自然知之甚详。石越却未免要不知所云了。

    司马梦求知道石越对这些不太熟悉笑道:“公子和彭乘相交泛泛自是不知。若是说到彭几彭渊材想必是知道的这三彭正是一族彭渊材似是族叔。”

    “彭渊材可是剃眉之彭渊材?”石越忍不住噗嗤一笑。

    彭渊材以布衣游历京师最是有意思的人和曾布颇有交游石越自是知道。这位仁兄在庐山太平观看到狄青象大起仰慕之心竟然吩咐家人把自己的眉毛剃成狄青一模一样。为人最是滑稽迂阔曾布因为他通晓诸国音语向石越、桑充国推荐让他在白水潭学院讲博物他却常常喜欢谈兵事讲大话。一次和人说:“行军驻营每每担心没有水近日我听到一个开井之法非常有效。”当时他住在太清宫人家就逼他一试结果无可奈何之下这位彭兄便在太清宫四周四处挖井挖了无数个洞一滴水也没有出来让太清宫的道士们哭笑不得;又有一次去某人家里自夸有咒语驱蛇之法不料话音未落就出来一条大蛇某人便让他驱蛇他流了半天的汗被蛇追得到处跑末了告诉人家:“这是你们家的宅神驱不得。”于是白水潭的学生每每嘲笑他:“先生虽然是布衣却有经纶之志谈兵晓乐文章都不过馀事罢了只是挖井、驱蛇这两件事实非先生所长。”彭几怒目相向说:“司马迁以郦生事事奇独说高祖封六国事不对于是不在他的本传说记载这件事情而在子房传中记载这是隐人之恶扬人之美。有这样的好样你们不学反来说人挖井、驱蛇之事!”如此种种笑谈往往传遍京师当日范翔在石越门下行走之时经常拿来做笑柄所以石越一听到彭渊材之名便忍不住好笑。

    这种种事情司马梦求等人自然也是知道的也笑道:“正是此君。”

    石越心里不禁起了好奇之心一来想知道这彭简是不是和他族中二彭一样有趣二来杭州通判也此一郡实是要职任何公文若无他的副署都不能生效实际上是和自己这个知州互不隶属的并列行政首长。因此他也有意打好关系正欲起身相迎不料外面竟然传来吵嚷之声其中还有几个人的哭声。

    石越不禁脸色一沉对侍剑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司马梦求怕侍剑少年生性反滋事端连忙站起身来说道:“让我去看看便是。”整整衣冠便往店外走去。

    待他出得店来真正大吃一惊!石府所有家人一个个脸有怒色张弓搭箭瞄准一个穿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那边的官兵也已执刀在手虎视眈眈。

    “石梁怎么回事?”跟随石越来杭州的家人为首的叫石梁。

    石梁走过来行了一礼兀自满脸怒容说道:“先生这个官儿不讲道理竟敢要我们回避险些冲了夫人的车驾。那些百姓回避迟了便挨了鞭子连我们的人也挨了两下这是官道上哪能容这么横冲直撞的?!”

    司马梦求听到冲撞到石夫人不由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夫人没事吧?”

    “没事小的们护住了。”

    “嗯。”司马梦求放下心来冷冷地喝道:“让我们的人把兵刃放下光天化日成何体统又不是贼匪怎么敢和官兵动兵刃?!”

    石梁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顶撞策马过去高声喝道:“收起兵器。”

    石越府上一向由李丁文管治御下颇严这时既然传下令来众人心里虽然恨恨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依言收起兵器。

    那边那个官员却以为这边毕竟是怕了官府不禁脸上又有得意之色。不料司马梦求却不理他只冷冷对石梁说道:“石梁府上的规矩你懂是不懂?”

    石梁这时才醒悟自己做的事犯了规矩跃下马来跪道:“请先生恕罪。”

    “你保护夫人本没有什么错。不过事情既然过了就应进来通报居然敢和官兵对仗你好大的胆子!家有家规要么你自己认罚要么把你开革了你所作所为与石府无关。你自己选吧。”

    “小的甘愿认罚。”

    “那好来人啊先把石梁给我绑了。”司马梦求喝道便有两个家人过来把石梁给捆结实了拖到一边。

    那个官员看到这边做作摇头晃脑地笑道:“你倒是个明白人既然你如此知情识趣只要把这个没法没天的小子交给本官本官看在你是个读书人的份上也不为难你。”

    司马梦求抱了抱拳笑道:“不敢请问这位大人名讳。”

    “大胆我们家大人名讳也是你问的?你眼睛瞎了看不见吗?还是不识字?”

    司马梦求冷笑一声找到仪仗中写有官职的牌子果然是“通判杭判……”。

    “原来是彭大人失敬了。”

    “哼。”彭简骑着马上眼睛望天微微抬了抬手以示还礼。

    “彭大人冲撞本府车驾想来我家公子不会见怪只是如果一直骑在马上不肯下马只怕多有不妥。”司马梦求彬彬有礼的说道。

    “冲撞你们的车驾?”彭简再也想不到司马梦求和他说这样的话来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两个字眼睛往那边马车望了一眼——四轮!汴京来的姓石公子——彭简几乎吓得从马上跌了下来。

    翻身滚下马来彭简盯着司马梦求问道:“可是石学士尊驾在此?”虽然说通判可以与知州抗礼但是象石越这样的知州只怕不在其中。

    司马梦求依然客气地笑道:“不敢我家大人在里间小憩不知道这位大人官甫?”刚刚问话被人驳回这时候他依然客客气气问回来。

    彭简焉能不知其意满脸通红臊道:“适才多有得罪下官通判杭州彭简拜见石大人凡请这位先生通报一声。”说着抽出一张名刺恭恭敬敬的递给司马梦求。

    “好说。”司马梦求接过名刺走进店中不多时候便折了出来把名刺还给彭简笑道:“我家大人说今日在此相会多有不便明白到官邸再会不迟。”

    彭简讷讷收起名刺抱拳说道:“还盼先生代为转致今日实是无心之过下官改日必当登门谢罪。”

    “彭大人不必介怀些些小事一笑便可。只是我家大人有一句话要转告彭大人。”

    “请说——”

    “亲民官若不亲民有负此称。为官者不可使百姓惧之如蛇蝎。”

    彭简满脸通红说声“受教了。”便率众悻悻离去。

    这时候这个小酒店里已是静得能听下一根针落下的声音。传说中的左辅星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件事足以成为许多人一生的谈资。苏阿二慌得手足无措倒是有个客人提醒道:“店主石学士来你这店子吃酒这是你几世修来福缘还不快求一幅墨宝?”

    有客商也说道:“我这里便有文房四宝——”

    石越这时候想溜实在是来不及了这些市井小民殷切的眼色实在让人无法拒绝但是自己这“墨宝”若真的留下来不免又要成为杭州士林取笑的对象思前想后知道逃不过这一劫只也能咬咬牙勉强提起笔来留下了他在杭州的第一个印记:“仁者爱民”。

    而石学士知州杭州的消息也随之传开了。

    ——————

    杭州所辖州县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齐聚“九思厅”一个个交头接耳等待传闻已久的新任知州石子明到来。

    这个石九变自到杭州后即刻颁下命令九天之内不见任何官吏第十日在“九思厅”召见所有官员。这九天之中除了苏轼为他接风和替苏轼送行两次宴会中能见到他的身影外别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各官员所送“薄礼”他却一并“笑纳”了。想到这个彭简心里就安心不少毕竟得罪石越这样的人物绝非他愿意的为了挽回双方的“良好关系”彭大人一咬牙赠出价值五千两白银的礼物特别是一大堆给石夫人“压惊”的东西更是费尽心思。不过记得那个司马梦求收礼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彭大人未免又有点放心不下。

    通判如此其他各个官员大抵差不多谁也不知道这个负天下盛名的石学士是个什么样的脾性巴结好了以后自然鸡犬升天若是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只怕以后仕途也会加倍的艰难吧?俗话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是不知道石大人要向哪里烧了。

    巳时钟声响过之后身穿紫袍腰悬金鱼袋的石越英气勃勃地走进大厅。众人连忙参拜石越却是笑着自彭简以下一一见礼张口便能叫出每个人的官职表字寒喧半晌众人这才一一落座。石越又特意走到一个二三十岁的官员面前抱拳笑道:“张大人别来无恙不料在此相遇。”

    此人正是监两浙路盐税的前御史张商英他和石越交情泛泛而已不料石越竟然又特意和自己打招呼心里自是十分舒服也抱拳说道:“石大人别来无恙。”

    石越点点头走到厅首位置上朗声说道:“在下奉圣命牧守杭州日后还盼能与诸位同僚同心协力治理好这一方土地人民上不负皇上重托下不负百姓之望。今日便在此略备薄酒邀诸位大人前来一来是大家见个面略表在下思慕之情;二来却是有一件大事要与诸位大人商议。”

    “不知是何等大事?”彭简心里有点不舒服了心道:虽然你是知州但若有大事怎可不和我商议?

    石越转过身朝彭简微微笑道:“彭大人不必着急稍候便知。我们先上酒菜吃完之后再谈正事不迟。”说罢朝司马梦求使得眼色司马梦求轻轻击掌便有仆人把酒菜端了上来自石越以下每人桌上各有糙米饭一碗无盐无油青菜一碟再加一大碗水。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石越闹什么玄虚不料石越却不答言说声“请”。便坐下端起糙米饭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吃一口饭又把青菜往那碗水里一浸原来那却是一碗溶了一点盐的水青菜这么一沾才算是略带咸味。石越自己吃完往众人看时却只有张商英、李敦敏、蔡京全部吃完了他原来风闻蔡京吃东西最是讲究不料吃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他居然也甘之如饴;李敦敏默不作声张商英脸上却略带冷笑——此外诸人或者略略动了动或者根本没有去碰。

    石越把脸一沉寒声说道:“诸位大人是觉得本官请客太过于寒碜吗?”

    “不敢……”

    “既是不敢为何不吃?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浪费粮食死后要下阿鼻地狱的。”石越嘿嘿冷笑道。

    “这……”富阳知县壮着胆子说道:“回大人这实在有点难以下咽。”

    “嘿嘿!”石越脸色已沉得如九九寒冬之冰“皇上是九五之尊九重之内若知道百姓受苦便会忧形于色经常吃不下饭。”

    “圣天子天生仁爱此我朝百姓之福。”众人齐声颂道。

    “以皇上九五之尊尚能为元元罢膳。诸位大人吃一吃各位治所之下的百姓们平日所吃的东西焉有难以下咽之理?咱们杭州的百姓还有许多未必能有这么一顿吃呢。”石越一边说一边把眼光投向彭简。

    彭简自生下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但是他既不愿意公开得罪石越这时候也只好咬咬牙拼命把这一碗糙米饭给吞了心里已是把石越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只是他不知道石越的祖宗十八代此时未必便出生了。

    众人看到彭简也吃完了心知眼前摆的便是砒霜也得吃了一个个心里骂娘苦着脸硬生生吃下这顿饭。

    石越待众人全部吃完这才笑道:“诸位大人味道如何?”

    “还好还好。”富阳知县习惯性的随口答道。

    石越冷笑道:“既然还好那么只须我们杭州治下还有百姓吃这种东西那么每月十五本官便请诸位来这九思厅领略一下百姓们的家常饭菜。”

    众人不禁叫苦不迭有人心里已是暗骂富阳知县:“刘非林多嘴的猪。”

    不料刘非林却丝毫没有自觉自己多嘴“石大人若是我富阳县没有百姓吃这种东西了总不能也叫我来吃吧?”

    “那当然若是你治下的百姓能不用吃这种东西了那么刘大人来的时候你桌子上摆的东西应当会可口得多。”

    张商英笑道:“如此倒是公平这个饭应当有个名目就叫亲民饭如何?”

    彭简心中虽不乐意不过此时饭也吃了乐得做个好也笑道:“石大人这个主意果然不错这也是与民同苦的意思各位大人心里万不可怨怪的。”

    “岂敢岂敢!”众人言不由衷的应和着。

    “既然众位大人都深明大义那就再好不过了。”石越正色说道:“本官在汴京之时以为杭州是富庶之区虽然春夏有旱灾上报公文邸报却都说已经控制了不料到杭州之后才发现远不是这么一回事。诸位大人今日汴京之安危全仰仗于东南之漕运朝廷的粮食全指望着淮浙蜀三地供给两浙路大旱是能动摇国家根本的大事呀!”

    “回大人旱灾其实已经过了现在也下雨应当不至于有大事。”刘非林倒是个老实人心里想什么说什么。

    “这几日我调阅了各县案卷又遣人分往各县查访各县补种‘百日熟’能够成熟的不到一半。请问各位大人到明年收成时为止百姓的口粮要如何保证?明年的种粮又要如何保证?灾害之年只靠青苗法又如何能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