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十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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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节  十字(四)

    赵顼三天之内所下的诏令的确取得了一定的效果。至少前往汴京的流民已经不再增加了各地灾民在官府三分劝导七分威逼之下不得已苦苦的死守乡土等待官府的救济。人类的生命力愈是卑贱便愈是顽强黄河以北众多的灾民们每天仅仅靠着一碗粥度日顽强的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而在汴京桑充国终于可以略略松一口气了组建忠锐军的消息公布之后各个募兵处排起了长队每个招募入伍的士兵都会在额头刺上“忠锐”二字与此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可以用教阅厢兵(注1)那每月三百到五百文的俸禄勉强养活家人。

    然而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消除掉饥民暴动的隐患不过是使政府今后背负更沉重的财重负担而已。饥民始终存在不过存在的是一群失去了有组织性暴动能力的饥民。

    大宋熙宁七年六月二十五日崇政殿。

    王安石、韩绛、冯京、王珪、吴充、曾布、蔡确、吕惠卿以及诸翰林学士、知制诰默默的传阅着一份奏章。皇帝赵顼高高的坐在龙椅上眼窝深陷用忧郁的目光望着他的臣子们。待到最后一个人看完赵顼这才开口问王安石:“丞相以为石越所奏诸事是否可行?”

    众人的目光刷的集中在王安石身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五天前皇帝几乎是尽罢新法王安石的政治生命在那时候便已经结束了。皇帝顶住巨大的压力把王安石留到现在也许不过是念及到君臣相知之情罢了。

    但是皇帝的态度也颇值玩味无论是韩绛、吕惠卿、曾布、蔡确等人连章累牍分析说明新法与这次灾情无关请求赵顼坚定意志继续推行新法;还是一些旧党大臣趁胜追击请求皇帝罢免王安石斥吕惠卿、蔡确召回文彦博、司马光、范纯仁等人;赵顼都不置可否只用朱批写上“已阅”二字照样发回。

    也许王安石还有翻盘的机会?这也是不少人心中的疑惑。

    “陛下石越条奏诸事事事牵涉过多臣实在不知道后果会是好还是坏。”王安石坦然答道顿了一会又补充道:“不过臣认为或者可以试试。”

    赵顼沉默良久转过脸来对众人问道:“众卿的意见呢?”

    韩绛想了一会出列说道:“陛下石越所说救灾诸法第一条是他在杭州的故伎用茶、盐、酒以及香料等奢华之物的专卖权为饵引诱南方商人运粮入黄河以北诸路平价卖给官府常平仓。这样做本来也没什么不妥朝廷以前为了充实西北军粮也用过这个法子。但是这次受灾面积太广商人运粮往灾区只怕都会挑近的地方运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

    韩绛话音刚落便见苏颂出列朗声说道:“陛下韩丞相所虑虽是但却并非没有办法解决只需按就近之原则规定某路商人只能运往某路便差可解决了。何况往灾区运粮石越也说始终必须以朝廷为主商人私人运粮不过是弥补官府运粮能力之不足。微臣以为这一条实是可行的。朝廷过去又实行过颇有成效一切驾轻就熟事情也不烦苛。”

    赵顼想了一会点头赞许道:“苏卿说得不错如此说来这一条朕亦以为可行。”

    韩绛见皇帝表态便不争论心里对苏颂虽然不满却不便公然发作只得隐忍不发。蔡确见韩绛不再作声便接过话头说道:“第一条犹可第二条诏令灾区各路州县若百姓受灾逃亡其田地暂由官府看管若灾后归乡则赐还田地若再无音讯则充为公田。这一条虽然在理但是只怕事情烦苛流弊转多小吏乘机敲诈牟利本为爱民反而害民。”

    他这话说出来别人犹可吕惠卿心里立时就暗骂蔡确无耻。蔡确对石越这一条提出异议摆明了是讨好家在河北的大臣特别是韩绛不过吕惠卿同样不愿意在这时刻得罪韩绛便紧闭双唇不表意见。

    他不说话却自有人说话又是苏颂出来质疑:“陛下蔡中丞此言差矣乡土自有册薄谁家产业为何记载甚详这等事有何烦苛可言?何况纵有小吏乘机敲诈百姓也好过那土地全部被豪门大族兼并了。”

    吕惠卿实在不明白苏颂为何如此活跃竟是不惜得罪韩绛、蔡确。他哪里知道苏颂的心思!苏颂既然知道自己得罪王安石那么新党迟早要对付自己此时不趁机倒向石越结援自固更待何时?得罪王安石也是得罪加上一个韩绛、蔡确又有什么了不起?

    石越与李丁文商议之后用快马密急送达赵顼御几之前的这份奏章一方面是说高丽使者抵达杭州请皇帝决定何时让他入京;更重要的一方面自然是再次陈叙救灾之策十余条。这十余条对策包括开放矿山由政府出卖许可证让富民召募灾民入山挖铁、锡、煤矿等矿产;凡商民献粟一万石以上给灾区州县即由太常寺颁授“皇宋仁爱勋章”佩此勋章者见三品以下官员可以不必参拜子孙参加科举考试视同官宦出身等等充满了争议的措施。

    这种种措施若在平时提出来立时就能掀起轩然大波而皇帝也绝对不可能加以考虑因此石越临去杭州之前虽然献有救灾数策但一来不够系统周详二来便是因为种种手段实在让赵顼难以放心所以赵顼一直压住不提但是事情的发展却渐渐迫使赵顼不能不考虑一些可能存在风险隐患的手段了。此时石越与幕僚们商议的救灾之策送到赵顼手中正是恰到好处之时赵顼也没有多做犹豫就召见高级官员对此进行廷议。

    然而石越的许多主张却不可避免的要触犯到一些人的利益。每个有资格来议论这份奏章的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盘。

    吕惠卿在心里盘算许久皇帝的意思已经渐渐明了那是倾向于接受石越的方法了;王安石虽然不再能让皇帝言听计众但是他的态度依然颇为重要只要王安石还在汴京一日吕惠卿就会充分考虑王安石的态度。而从王安石短短几句话之中吕惠卿也可以感觉到王安石实际上也是倾向于接受的……

    “我应当表明意见了!”吕惠卿心中立即做了决定。

    “陛下!臣观石越之策其实是几个方面入手来救灾。其一保持运输的通畅使粮食能够源源不断的运往灾区;围绕这个方面除了朝廷的转运之外石越的方法一是鼓励商民运粮进入灾区以减轻朝廷沉重的运输负担为此朝廷要付出的代价是所谓的‘勋章’这便相当于古时的入粟买爵历代以来都是行之有效的办法。观石越所说勋章一物更倾向于一种荣誉与朝廷表彰的牌坊作用相差无几臣以为虽然古今所无却也是可行的……”

    吕惠卿说到这儿顿了一顿见赵顼微微点头方继续说道:“……以上是诱之以名二则是用盐、茶、香科等物的专卖权为饵这是诱之以利如此数管齐下只要能够保证有足够的粮食进入灾区粮价就能保持平稳民心便可安定这的确救灾之良策。”

    赵顼和王安石听得频频点头众人心中都知道吕惠卿与石越常有不和这时候见吕惠卿说来竟然是极力支持石越的主张而条条阐述倒似说得比石越的奏章还要简单明晰不由尽皆诧异。

    “石越救灾之策其二是引诱、迫使受灾诸路豪强主动拿出家中的藏粮。臣敢断言受灾诸路绝非没有粮食而是许多富家大族家中有粮却不愿卖出他们是想趁机大发国难财!”

    吕惠卿此言一出许多河北出身的官员脸色立时变黑便连皇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只有王安石、蔡确等人微微点头。吕惠卿却毫不在意继续朗声说道:“石越的办法一是保护灾民的田地免遭兼并尽量让一些富豪之族无利可图而朝廷、南方商人的粮食又源原不断的运进灾区这样他们高价卖粮的企图也立时破灭。这时候朝廷再开放矿山之利自古以来矿山之利最厚朝廷许可富民用钱粮购买矿山五年或十年的开发权各地富民岂能有不心动之理?如此一来朝廷不权立时可以得到一笔巨款与粮食而一些灾民更可以借此谋食避免私自聚啸山林若用此策想来那些富豪之家也是乐意的。”吕惠卿说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凛他这才发觉石越的建议表面上充满了争议但在利益上却几乎谁也没有得罪!河北的大地主大富豪们从这矿山之利中不知道能得多少好处难怪没有人反对这一条。

    赵顼听吕惠卿说完不由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几步问道:“矿山一事朕以为颇为可虑一是怕奸民私铸钱币二是防日后有人借此机会聚集流民图谋不轨这是不可不防的。”

    吕惠卿上前一步说道:“陛下人不可因噎废食。黄巢可不曾开得矿山要使四海晏平还是要使百姓安居乐业。何况五年、十年之后若国家无事再收回也不迟一时权宜之策不必立为永久之制。”

    崇政殿廷议五天之后赵顼再次颁布诏令救灾石越的主张几乎被全部采纳大宋终于开始真正动员起庞大的国家机器来对付这场建国以来最大的自然灾害。然而讽刺的是就在这一天下午诏令刚刚发出不到一个时辰从开封以北大宋境内各路州府几乎都下起了倾盘大雨!

    在汴京城西南的白水潭学院数万名师生不由自主的扑进雨中欢呼雀跃桑充国、程颢、晏几道、王旁甚至于邵雍、程颐都忍不住随着学生们走进雨中张开手掌捧着珍珠般的雨水激动得热泪满眶!那些还没有离开的灾民们默默地仰起脸任雨水打在干枯的脸上水沟纵横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这场该死的旱灾终于要过去了!

    类似的场景从南薰门到新封丘门从万胜门到新宋门从开封到河北无数的人们在苦苦挣扎数月乃至于一年之后终于看到了希望!

    然而在禁中政事堂中书的官员们却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应当喜悦还是要诅咒——人人都盼望着下雨但是这场雨却不应当是在今天到来!

    王安石走到院中院中的大槐树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他伸手把给自己打伞的下人推开让凭雨水淋在自己身上良久才摇摇头苦笑道:“天意!真是天意!”

    吕惠卿轻轻跟了过来心里却忍不住一阵窃喜脸上却木然无语半晌方咬着牙说道:“天命不足畏!巧合罢了何曾有什么天意!丞相不必介意。”

    王安石转过脸来犀利的目光在吕惠卿脸上停留良久见吕惠卿眼中闪烁的尽是真诚与信任的光芒王安石的眼神终于黯淡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吕惠卿的肩膀温声说道:“吉甫当自勉之!”

    与此同时赵顼站在集英殿的正门外喃喃说道:“真的是天意吗?!”

    侍立身后的韩绛与冯京、王珪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孙固微微冷笑接过话茬说道:“也许真的是天意!”

    赵顼转过头来冷冷的望了孙固一眼孙固却昂然不惧良久赵顼叹了口气说道:“十日不雨斩臣于宣德门外!十日不雨斩臣于宣德门外!”

    苏颂故意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从六月二十日诏罢新法至今日整整十日!”他的话音虽轻却是轻轻的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韩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再看冯京与王珪二人竟是装得一脸的木然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王安石的相位已经被老天爷推了最后一把!

    河州踏白城。

    天降大雨。

    王韶披着铠甲骑在一匹白马上铁青着脸望着雨中的踏白城。数日前成功切断玛尔戬的退路之后果然不出王韶所料在攻河州城时被震天雷、霹雳投弹炸得损失惨重的玛尔戬军知道自己的退路被切断之后立即撤了河州之围退守踏白城。不料王韶早已料到玛尔戬必然退保踏白城早就率军绕到城后出其不意突击玛尔戬大营焚帐八十斩首七千余级把羌人杀得胆战心惊。玛尔戬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率领残军龟缩进踏白城中。王韶与李宪亲率两万宋军会同赶来的河州守军把小小踏白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月前景大人就是战死在踏白城!”骑马跟在王韶身后的河州尉悲愤的说道。

    “阿弥陀佛!”骑在一匹白马之上身披袈沙的智圆禅师低声念道。

    王韶转头脸来与他对视一眼默默无言。那些普通的将领是不会明白他心中的想法的“这一战的胜利能与以前一样帮得了王丞相吗?”王韶用目光询问智圆。

    仿佛看懂了王韶眼中询问的内容智圆微微点头沉声说道:“无论如何这是熙河地区的最后一战!”

    王韶收回目光环视左右见手下将领尽皆跃跃欲试李宪却勒马停一边目光远远的望着踏白城他心中一凛拨出宝剑厉声喝道:“攻城!”

    “攻城——”

    “攻城——”

    随着传令兵的号令数十架抛石器把石块扑天盖地的砸进本就低矮的踏白城冲车与云梯已运到阵前作势欲发——就在此时一面白旗从城墙中竖起……

    “玛尔戬投降了!”

    “玛尔戬投降了!”士兵们传出阵阵欢呼。

    王韶与李宪对视一眼虽然玛尔戬的覆亡已经注定但二人都没有想到最后的胜利竟然来得如此轻松兵不血刃便彻底平定了玛尔戬之乱。王韶远远望着缓缓打开的踏白城城门见到几十个白衣白旗的人从城中走出之后终于不易觉察的吁了口气。智圆轻轻念了一声佛号目光若有所思的投向东方……

    汴京大内御书房。

    赵顼的目光在那幅巨大的天下郡县图上停留良久沙着嗓子说道:“丞相当朕还在藩邸之时便时常听说你的大名!那个时候我常想你就是朕的魏征、诸葛亮得丞相相助朕终于有一天能成就唐太宗也比不了的事业!”他的目光从河套地区移到了幽燕热切的光芒一闪而熄。

    王安石静静的侍立在一旁低声说道:“臣有负……”

    赵顼挥挥了手苦笑道:“丞相不必有自责之语。桑充国说得有理当日爱丞相亦切今日责丞相亦过。朕即位已经七年国家的财政较之仁宗时、先帝时都要好得多了无论如何这是不争的事实。这是丞相的功劳!”

    “陛下!”

    “丞相一意求去朕慰留不得。只是丞相虽去但变法却决不能中道而废了继丞相之位的人选不知丞相以为何人最当?”赵顼终于委婉的接受了王安石的辞呈他们两个人这时候并不知道王韶的胜利但是既便知道了事情也未必会有任何改变。

    王安石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拜谢道:“谢陛下圣恩。”

    赵顼走到王安石跟前竟是亲自弯腰扶起温声说道:“丞相快快平身。”

    王安石站起身来沉吟良久方说道:“韩绛、吕惠卿当可不负陛下之望。”

    赵顼低头思忖一会说道:“韩、吕二人的确可以不变新法之意吕惠卿既有才干又识大体不记私怨事事以国事为先犹是难得的人材只是得罪的人太多且资历终是浅了只恐有骇物议。”

    王安石略有不解的望了赵顼一眼说道:“当初陛下用臣之时臣之资历亦远不及韩琦、富弼、文彦博。”

    赵顼背着手微踱两步又说道:“丞相所言是那么蔡确此人如何?”

    “蔡确亦是人材只是略嫌急躁了且不如吕惠卿能容人。”

    赵顼点点头又问:“曾布呢?”

    “材有不足。”

    赵顼转过身来冷不防问道:“石越呢?”

    王安石不由一怔这才明白原来皇帝竟然是想要石越入政事堂!他想了一会终是摇了摇头说道:“陛下石越的才华只和吕惠卿差相仿佛但是若论远见卓识臣也自愧不如。说是宰相之材的确当之无愧只是毕竟年纪太轻资历太浅!这个人陛下不如给子孙留着用吧。”

    “朕以为石越年纪虽然轻但是颇为老成似乎可以补此不足。”

    王安石默然良久缓缓说道:“陛下若一定想用臣也不会坚持己见。不过若以臣之愚见则以为让石越在地方做六年地方官再回朝廷择一部寺做三年主官然后再做两年翰林学士十一年之后此人便是宰相的不二人选。少年骤贵升迁太速有时候并非好事。”

    赵顼微微点头良久才说道:“容朕三思。”

    熙宁七年七月为相五年的王安石终于被皇帝批准了辞呈但是皇帝也并没有许可他致仕而是让他以“观文殿大学士、行吏部尚书、位特进、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的身份知江宁府事。

    虽然王安石的罢相是旧党们孜孜以求的但是这件事情却不值得他们多么高兴因为仅仅在一日之后皇帝即任命韩绛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以吕惠卿为翰林学士几天之后又进为参知政事以此向他的臣民们宣告他变法的决心并没有改变!

    然而赵顼与王安石都没有意识到三司使曾布与御史中丞蔡确是不可能承认吕惠卿的权威的而旧党中人痛恨吕惠卿更甚于痛恨王安石这项任命对于汴京复杂的政治局势而言毫无缓和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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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 王雱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死死的抓住谢景温厉声说道:“父亲找苏子由替妹子向桑家提亲?”

    谢景温被王雱吓了一跳王安石罢相的消息也不过让王雱稍微咳了两下淡淡的说了一句:“退一边看看也未必是坏事。”便罢了。他妹妹的亲事竟然把他紧张成这样。谢景温连忙温声说道:“元泽你先不要激动。”一边轻轻掰开王雱的双手扶他慢慢躺下这才继续说道:“平心而论这是一桩好婚事。”

    “好婚事?!”王雱冷笑道“不行!桑家是商人之家桑充国的父亲还是个商人女儿嫁给石越那已经是石越不长眼儿子还想娶宰相之女?桑家之贵便是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了哪有这等便宜事?”

    谢景温笑道:“元泽你想偏了。桑充国也是个读书人白水潭学院的山长《汴京新闻》的社长眼下大宋也就是他能配得上令妹了相公的眼光你我皆不及呀。”

    “父亲那是鬼迷心窍要不然不会推荐福建子进政事堂。” 王雱却一点也不卖账。

    谢景温微微摇头笑道:“元泽这次福建子进政事堂可以说是得意忘形。他两个兄弟神气得尾巴都翘上天了那个陈元凤也人模狗样的嘿嘿……若依我的浅见福建子是一屁股坐上了火坑而不自知。”

    王雱轻咳几声不解的望着谢景温说道:“如今父亲罢相政事堂韩、冯、王三人论舌辩机智引经据典都不如福建子加上皇上信任怎么说是坐上了火坑?”

    “元泽你是没有见到曾布和蔡确的神态。”谢景温冷笑道“如今一相三参韩、冯、王哪个心里会服福建子?相公在位之时这几位对相公还有几分敬畏韩绛与相爷交好冯京与相公是同年进士王珪靠的就是资历老也毕竟要服于相公的盛名可福建子又凭什么让他们服气?”

    王雱垂首想了一下也不禁笑道:“倒是有理。福建子这一进政事堂等于是把天下的怨望聚于一身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去长袖善舞。哈哈……”

    谢景温也陪着干笑几声这才说道:“所以说相公虽然罢相但是未必却没有复出的机会只要元泽你养好身体帮助相公振作起精神来。元泽你没有看报纸不知道端详这次桑充国可很是为相公说了公道话反倒是《新义报》的人自你病后便尸餐素位不知所谓相公马上要去金陵吕惠卿必然在《新义报》安插自己的人日后是很难指望得上了。”

    王雱已猜到谢景温要说什么了他心中不喜便皱了眉冷冷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谢景温说得得意全然没有注意王雱的神态见他相问立刻不假思索的嘻笑道:“现在笼络住桑充国日后必是一大助力!”

    王雱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盯着谢景温冷冰冰的说道:“你的意思是把我妹子当工具?”

    谢景温这才发觉王雱语气不对忙不迭的解释:“元泽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

    王雱狠狠的盯了谢景温几眼寒声说道:“我们王家不需要女人做工具!我父亲也不会有那种想法。”

    “是是。”谢景温陪着笑脸答应着心里却不怎么相信。

    与谢景温有着类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吕府的夜晚灯火通明笙歌不绝。吕惠卿身穿上好的湖丝道袍与邓绾、陈元凤等几个亲信围坐在后院水上凉亭中每人面前都放着一只口大底深、黑色润泽的兔毫盏。吕惠卿将御赐的龙凤茶团轻轻的碾成细末然后取一点香料一道放入盏中。这龙风茶团在茶芽采回后要先浸泡水中挑选匀整芽叶进行蒸青蒸后又用冷水清洗然后小榨去水大榨去茶汁去汁后放在瓦盆内兑水研细再放入龙凤模压饼、烘干前后经六道工艺方能制成又是皇帝珍品非巨宦显贵之家绝对用不上的。因此陈元凤等人都是瞪大了双眼来欣赏吕惠卿的茶艺。

    吕惠卿略一伸手旁边侍立的侍女连忙将一个小小的铜壶递过来吕惠卿接过铜壶微挽长袖站起身来向盏内倒入少量沸水将茶末与香料调匀。一阵浓洌的茶香顿时扑鼻而来陈元凤与邓绾都不禁闭目深吸一口赞叹的点了点头。这才睁开眼睛欣赏分茶艺术的最高氵朝只见吕惠卿左手执壶右手拿着一个似小勺的茶笼一边量茶注水一边用茶笼击拂茶叶的泡沫随之出现各种各样的颜色和起伏吕惠卿一面变动手法那汤纹水脉时而如花草时而如飞禽时而似走兽时而类游鱼……所有幻象须臾即灭却又层出不穷当真是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陈元凤等人不禁大声击掌叫好。当时人们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喜欢斗茶也就是分茶。吕惠卿本就是其中的高手但是因为皇帝赵顼对这种犬马声色之事总是刻意避而远之因此吕惠卿也极少人前卖弄。今日之事可以说难得一见。

    吕惠卿见众人叫好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天下之事理归于一。人生与斗茶也是一样的当真是如梦如幻一个繁华去了另一个繁华来了替代无穷大家所斗的所争的便是那片刻繁华时间的长短。”

    陈元凤与邓绾不由一怔不料吕惠卿在此志得意满之时竟然发出如此感叹。

    吕惠卿一面轻轻击拂茶水一面又叹道:“你看这幻象若以这茶比作人事那么它们当以为是久了可在我们看来却不过一瞬之间停得再久也是一瞬停得再短也不过一瞬以茶及人真感觉一切争斗毫无意义。”

    陈元凤笑道:“老师志节清高非我等俗人能及。”

    吕惠卿微微摇头对陈元凤说道:“听说王相公想把小女许给桑充国?”

    “应当不会错了是苏子由亲自说媒。”陈元凤笑道。

    “苏子由是四川人桑家也是四川迁来了苏氏兄弟在蜀人中威望极高王相公倒会选人。”吕惠卿漫不经意的笑道“桑家答应了没有?”

    陈元凤略还嫉恨的说道:“桑家不过一个商人之家宰相家下嫁哪里便有拒绝的道理?桑俞楚满口答应了双方已经订下婚约了。”

    “哦?”吕惠卿手下一点也不停顿一边击拂一边思量过了一会笑道:“如此说来桑充国也并非仅仅是一个书生这么简单呀!”

    陈元凤冷笑道:“桑充国无可无不可是程颢极力劝说他答应。何况他父亲既已应允婚姻大事双亲尚在又岂容自己作主?”

    吕惠卿微微抬头望了陈元凤一眼应道:“原来如此程颢这个老狐狸。”顿了一会又笑道:“如此说来桑家不经意间就成为了大宋最显赫的家族之一了。我的老师可不简单呀!”

    陈元凤眼皮一跳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师是说王安石是结桑充国为援?”

    “白水潭学院《汴京新闻》魏国公韩琦的义女姑爷石越桑家的财力再加上王相公的女婿桑家的力量不知不觉几乎可以与河北韩家比肩了。韩家为本朝巨族靠的是什么?一是人材辈出二是门生故吏桑家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吕惠卿放下茶笼背着双手轻踱到凉亭边上冷笑道:“我的老师是害怕罢相之后有什么不测预先埋下一队伏兵呀。”

    邓绾凑上来笑道:“我看不足为惧。”

    吕惠卿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对陈元凤说道:“我也需要一些人材了。《新义报》一定要由自己人控制履善你也要到地方上去再积累点资历。”

    “多谢老师栽培!”陈元凤喜出望外。

    吕惠卿轻轻拍了拍陈元凤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记住做官要清正有了官声回来便可以进御史台。”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吕惠卿望了一眼热切的邓绾一眼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温和的笑道:“邓公子也可以趁此机会在地方谋一优差。”

    “多谢相公。”邓绾谄笑道。

    一声“相公”把吕惠卿捧得身心飘然浑身舒泰无比为了这一声称呼他奋斗了多久呀!“如今河北各路救灾一切有条不紊正是建立政绩的好时机所以履善与邓公子都会派到河北去。我会挑两个有矿山的州县。”他看似不经意的说出这句话陈元凤还不知道深浅邓绾却不禁大喜如今朝廷出卖矿山开发权在有矿山的地方做守令官长不动声色之中发财致富如探囊取物。他却不知道吕惠卿自己也想买一个矿山下面有几个亲信自然方便得多。

    在给女儿定下这桩出乎许多人意料的婚事之后王安石立即替王雱告了病一家人乘船静悄悄的离开生活了五年的汴京前往江宁任上。至于为什么王安石要把女儿许给桑充国尽管外人有许多的议论但是王安石心中的想法却已经没有人知道。两个当事人平静的接受了这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典型中国古代婚姻甚至连相亲这一道程序都省掉了。

    就在王安石离开汴京三天之后也就是熙宁七年八月十九日李宪押解玛尔戬回到汴京城枢密使吴充奉诏迎出西城外十里赵顼喜出望外御殿受俘封玛尔戬为营州团练使赐姓名为赵思忠授王韶观文殿学士兼礼部侍郎进枢密副使。王安石开拓熙河的政策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然而此时王安石却已经不在相位了。

    在这个时候眼看着熙河靖平、天已降雨受灾地区救灾有条不紊的进行运粮的商人们络绎不绝的来往于大河南北多数的流民们也陆续返乡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大宋的局势在经历了最艰难的时期之后应当有一个缓和与上升了。大宋国也该否极泰来了!

    至少到熙宁七年十月三日之前这一切亦完全如人们所料。这一天晚上李丁文在汴京石府提笔写信给石越:

    “公子钧鉴:某观京师之事暂不可为公子安心于杭州开拓立下政绩一切功勋自有人报与上知。 某以为政局之平稳最多半年最迟明春必有机会吕惠卿辈不过为王前驱者……”

    写到这里突听到一阵急勿勿的脚步声走了近来。他连忙把信压好抬起头定睛望去却是秦观闯了进来只见秦观脸色红润走到跑前兀自气喘吁吁也不待他相问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先、先生……出、出事了!”

    李丁文轻轻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说道:“少游不要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秦观深呼了一口气走到李丁文面前端起茶杯也不管是谁的全无半点才子风度的一口喝了这才说道:“方才听苏子由大人的消息辽人陈兵十万于边境要求重订边界增加岁币!还说十日之内我大宋使者不到代州境上会议就要兴兵进犯!”

    “啊!”李丁文不由站起身来他脸上的神情却让人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气愤。

    而此时屋外的世界月光如洗星辰寥落光芒隔着窗子洒落在李丁文与秦观的身上但是却无法照见他们的内心。同样的从这皎洁的月光中也没有人能看见大宋的前途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一卷《十字》终]

    敬请期待《新宋》第二卷《权柄》

    注1:教阅厢兵宋制厢兵有两种一种形同杂役一种如禁军一样接受训练名为教阅厢兵。教阅厢兵俸银较一般厢兵要高但待遇不及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