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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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氏回到赵家老宅已经有三天了。 ..她是尾随传旨的宫中使者南下的,名义上的理由,自然是为了照看被判流放之刑的公公,要一路替他打点衣食住行。本来这个任务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儿媳独自完成,可是婆婆年迈不愿受长途跋涉之苦,丈夫更热衷于四处钻营以求早日得袭爵位,孩子又还小,她只好自己顶上了,况且,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皇帝下旨判了赵炯流放千里,可圣旨下来时,京里还没人知道赵炯已经坠马瘫痪了,别说流放千里,就连出房门都难,传旨的宫使也觉得为难。但他也想到知情的广平王回到京城后,会将情况向皇帝表明,皇帝必然会再派人传一份旨意来的,因此他只需要留在奉贤等候消息就好。如今他带来的禁卫已经代替广平王府的护卫,执行起监视赵炯的职责。而本该想办法照看公公起居的蒋氏,却不务正业地天天跑到太婆婆张氏院门前下跪,对外声称,是在为公公请罪。

    如果她是为自己请罪,张氏也许还愿意见她一面,狠狠地骂她一顿,但她居然是为了公公请罪,这让多少猜到了真相的张氏心中鄙夷无比,连见都懒得见,也不许丫头婆子开门放她进来。

    蒋氏倒也不在意,她每天一大早就按时过去跪,跪上两个时辰,一边跪还要一边哭,口口声声是为公公请罪来的,她又特地穿着一身青素,脂粉不施,楚楚可怜的模样,加上她平日的名声还算贤淑,老宅里不明真相的仆人私下都觉得她有些可怜,因为摊上了恶毒公婆,丈夫又避不回乡,才让她一个弱女子来受太婆婆的气,甚至有人觉得张氏迁怒得太过了。

    这种议论没两日就传遍了赵氏一族各房,甚至连与宗房有隙的三房都有人来劝说张氏,冤有头债有主,别跟小辈过不去了,蒋氏是官家千金,嫁进赵家后从未有过违礼之处,如今又谦卑有加地前来请罪,何必太过落人面子呢

    张氏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继续闭门不见蒋氏,又教导孙子孙女道:“世上总有一种人,外表看起来似乎谦卑有度,温和知礼,不曾做什么不好的事,实际上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背地里不知害了多少人,她只装出无辜的模样来,欺骗不明真相之人,哄得旁人为她说尽好话,却不知她只是条伪装了的毒蛇,不知几时,就要咬你一口因此,万万不要被名声所累,只因为有旁人替她说了情,便心软了,要饶过那种人,须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这一回饶了她,下一回,她可未必会饶你”

    赵玮懵懵懂懂地点头,赵应声后往门外看了一眼:“祖母可是在说外头那个”

    张氏冷笑:“除了她还有谁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赵炯固然是仇人,这位大堂嫂,同样也不是好东西若没有他们公媳二人狼狈为奸,你们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

    赵玮眼中迸出仇恨的目光,大力点头:“孙儿记住了”

    赵又一次跟着应声,接着问:“祖母,别人为外头那个人求情,还说祖母心肠太硬。我们虽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可听到这种话还是很不高兴的,我们该怎么应对呢”

    张氏冷冷一笑:“怕什么如今是他们理亏,且让她跪去她既然要来向我请罪,就得拿出请罪的诚意来,不跪个一年半载的,也别说自己是真心实意”

    赵心里叫了一声好,既然蒋氏想要做秀,那就让她做,反正她害了那么多人,跪上几天也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而已。

    背了一会儿书,赵想要休息一下,便跑到院门上去,见蒋氏还是那副低眉顺眼、散发着“我好可怜,我好无辜”气息的模样,再看她膝下跪的软垫,一旁打伞的丫头红绫,还有另一边提着茶水篮和暖手炉的陌生婆子,再看附近,已经围了小半圈围观的老宅仆人,小声议论着什么,说的话无一例外,都是觉得蒋氏可怜的。

    赵笑了笑,就故作天真地大声问:“嫂子,你今天几时过来的要跪到什么时候呀”

    蒋氏一震,惊讶地看着才两月不见的小姑子,她记得这孩子离京前说话没那么溜的。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柔柔笑道:“是姐儿呀,我辰正时分早上八点就过来了,至于跪到几时么”她张望了院门内一眼,“自然要跪到太婆婆愿意见我为止。”

    赵恍然点点头,笑说:“原来是这样,那你慢慢跪啊。”又低头看她膝下的垫子:“嫂子,你这个软垫好厚哦,一定很软和吧跪着是不是很舒服”

    蒋氏脸色变了变,干笑说:“姐儿你说笑了”

    话音未落,赵又再次开口,这回她盯上的是蒋氏身边的人:“她们在这里干什么现在又没下雨,为什么要打着伞这是暖炉吗是给嫂子你暖手的吗这篮子里放的是什么我闻到了香茶的味道,好象还有点心哪”

    蒋氏的脸色变得颇为精彩,围观群众的议论更加精彩:“哟,这东西还挺齐全的,我们方才还没发觉呢,真不愧是大奶奶,下个跪也要准备得这样周全。”

    “从没听说过哪家孙媳妇给太婆婆请罪,还带了这一群人,茶水点心暖炉软垫什么的随身侍候的,这哪儿是来请罪的呀这是来享福呢吧”

    “别说了,二老爷二太太的事又不是大奶奶做的,她不过是替公公请罪罢了,不是正主儿,娇气些也没什么,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千金”

    “不管她是不是正主儿,这请罪就得有个请罪的样子,不然怎能显出诚心实意来怪不得老夫人那样一个和气的人,却见都不肯见她,原来是看出她不是真心呢”

    蒋氏身边提篮的婆子觉得这些议论声刺耳,忍不住转头狠狠地瞪了那些婆子媳妇一眼,那些婆子媳妇被她瞪得闭了嘴,小声埋怨着离开了。她们不是害怕蒋氏,大老爷连爵位都丢了,这老宅如今是老夫人掌着,才不会因为她们议论几句大闲话,就罚她们呢,只不过这奴仆议论主人,终究是犯了忌讳,老夫人素来不喜,她们这是不想惹麻烦罢了。至于转过身后,要如何议论,那就不是主人家管得着的了。

    蒋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赵还直直站在她面前,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她呢,她又不能当着张氏的面对人家孙女做什么,只能强笑着哄赵:“外头风凉,姐儿快回屋里去吧,仔细一会儿吹着了。”又低声吩咐两个心腹:“还不快把东西撤了”

    红绫劝她:“奶奶,秋天风冷,这里地方空旷,没有伞挡风,万一您着凉了怎么办”

    另一个婆子也道:“是呀,大奶奶,若是留下了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蒋氏犹豫了,她不想冒险。

    赵却在这时又开口了:“大嫂子,为什么你的丫头不肯听你的话祖母最讨厌不听话的丫头了”

    蒋氏只得应付着:“姐儿误会了,这丫头只是担心我,并不是不听话。”瞪了红绫一眼,红绫只得收起了伞,另一个婆子也在女主人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带走了篮子。

    赵又将目光转到蒋氏膝下的软垫上,笑眯眯地问蒋氏:“嫂子,你这垫子一定很舒服吧给我玩玩儿行不”

    红绫忙道:“姑娘,别闹了,我们奶奶正跪着呢,你要垫子做什么”

    赵也不看她,只盯着蒋氏:“嫂子一定很想让祖母知道自己是多么真诚地要为大伯父请罪吧没有垫子,不是更可以表现你的诚意吗放心,我一定会把嫂子的诚意告诉祖母的”

    蒋氏磨了磨牙,从膝下抽出了软垫,递给赵,脸上还要堆起笑容:“那就请姐儿替嫂子多多美言了。”

    赵抱住垫子,点了点头:“行吧,你慢慢跪啊,祖母没发话之前,你都不能起来的,不然就显得太没诚意了。”然后转身走人。

    蒋氏愣在了原地,等她醒悟到赵话里暗示的含义之后,几乎没忍住骂出声来。

    赵自然不会在张氏面前为蒋氏说什么好话,她回到院子里后,随口就让人把院门关上了,然后将手中软垫扔给了一个粗使婆子,便进了堂屋。

    张氏方才已经将孙女儿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叹了口气:“傻孩子,你何苦去出这个头她那种人,背地里不定怎么编排你呢,女孩儿家还是要爱惜名声的。”

    赵一脸天真地问她:“可我还是个小孩子,我才一岁大呢,她要怎么说我”

    张氏哑然失笑,忍不住戳了她脑门一记:“你个鬼灵精”

    这一日,蒋氏前所未有地在张氏门外跪足了整个白天,粒米未进,滴水未沾,直到天黑掌灯后,才由丫头婆子搀扶着回房去,整个人都快要软倒在地了。等她回房喝过热汤,稍稍回复了一点精力,又开始觉得昏昏沉沉的,红绫一摸她额头,就发现她病了,慌忙让人去请大夫,抓药熬药,给她红肿不堪的双膝上药治伤,足足闹了一宿,等第二日过了晌午,她才好了些,可以在床上坐起来,每日一跪自然是停止了,就算不停,她也不敢再去了。

    张氏那边打发了秋水过来传话:“我们老夫人说,大奶奶既然没有诚意,何必装模作样大奶奶原有把柄在老夫人手里,往日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有些话不打算传出去的,可若大奶奶继续做张做致,故意当着宫使的面演戏,踩着我们老夫人来成就自己的名声,老夫人可就真要做一回赤诚君子了,还望大奶奶三思才好。”

    蒋氏忍受着双膝的疼痛,强压下心中恐惧,勉强道:“老夫人多虑了,既然她老人家爱清静,做晚辈的自然不敢再打搅。”

    秋叶离开后,蒋氏的精神就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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