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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聪二年的二月,第一次出征察哈尔,我也是在一片雨林中初次遇见你。当时你倔强地不肯上马,我也是这么强拽你来我身前。十年后的今天我把那个错误原封不动还给你,就让我自己亲手招来的祸再亲手了断了吧。不论你是不是真正的玉儿,却注定要你来替她走完至尽头这段路。你去吧,不用牵挂,八阿哥随后就会追上你。”多尔衮轻细的耳边低语却是宣判着我的死刑。

    他自然放开圈在我腰上的手,另一只手轻轻一送,我整个身体带着惯性跌落踢腾的马蹄边,湿冷的泥地撞击着我的每一寸肢体。

    多尔衮宣泄似地发狠打下数鞭,以最快的速度彻底消失了。

    我深深望住那个背影,完全吻合的背影,岳托遭难那夜秘密约见赛阳的背影。真以为自己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怎么会是多尔衮,居然真得是多尔衮还有那个真正的海兰珠怎么会是这样这场玩笑老天难道还没开够吗赔上我一条命难道还不值得收笔

    无论如何我不能现在死,八子还在皇宫里,如今再加上一个多尔衮,八子就更难活了。

    我挣扎着起身,四周只有风吹着树叶“唰啦啦”的声响,小雨还在慢慢洒落着。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天上连颗代表方向的星星也没有,更不知出口在哪里。我要如何走出这片虎林又有谁能来救我一命

    我茫然地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着方向,时不时转身查探身后的动静。因为我明白虎不同于狼群,虎都是单独猎食,并非群攻,而且多以背后扑食。

    每走一步都是在考验我的生命力,寒冷深入骨髓,疼痛如影随形。我数着步子逼自己强撑下去,不是不想放弃,只是每当感觉熬不下去了就会望见八子在悠悠车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终是走不下去了,我卷缩着蹲到地上。好疼也好累

    “嗷”一声撕开天的虎吼,我还来不及反应,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经由背后直扑而来。完全避无可避,我知觉反应地用双臂护住头部,等待着惨状的发生。

    更快的什么东西自我正面头顶飞过,接着响起惨烈的虎叫声。我惧怕地慢慢睁开眼,转过头却见黑暗中厮斗的两只成虎。

    我不敢迟疑,一个猛身站起来想逃离这“战场”,可是艰难的步子才迈出,我已经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头重脚轻,我的世界天旋地转着。

    我明白不远处两只老虎已经分出了胜负,败的那只逃走了,而赢的那只正冲着它的食物我,慢慢走来。

    一片晕眩中,我勉强睁开眼,那只老虎已经站近身侧了。我以为它会迫不及待地直接享用美食,可是它却只是昂首地立在一旁,圆睁着双眼也在看着我。好熟悉的眼睛,一样的姜色花纹,同样的眉心一撮特异的白毛掩盖着“王”的标记戈砾我伸出手想摸它,它却不开心地退后避开了。这么别扭的性格,难道除了戈砾还有他虎

    我瞬间安下心来,不得不再度闭上眼,对抗着晕眩。戈砾安静地守在身边,不动也不叫。我的意识越来越轻飘,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醒是梦,是生是死。

    我似乎听到除了风声,雨声之外的声音。

    “邡步把她放到我背上,你快去找叶布舒把马车驾过来,他在林尾破口处。”

    十分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声音,我辨不清是否已经活在自己的幻觉世界里。

    “海兰珠”有人在唤我

    似乎还有意识,否则怎会开始觉得全身都冰冷麻木。

    “为何每次都让我见到这样的你早知如此宁可当初在殷若寺一刀结束了你。”

    这是在指责我吗我究竟还活着吗

    “咳,咳”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自己熟悉的榻上了。

    素玛焦急地唤着我,我却听不真切。脑袋上的冷毛巾换了又换却带不走我身体持续的火烧感觉。御医反复进宫诊治数次,我除了感觉到手腕伸进伸出被褥之外其他什么好转也没有。

    夜幕再一次降临了,我心神都在恐惧地颤抖着。那个黑夜深深刻在了脑海里,再也抹不去了。若不是戈砾,我早就只剩一堆血骨。没想到最后还是皇太极间接救了我一命,可是我却注定要就此背叛他。

    “哇哇哇”八子在哭,我的眼泪也跟着往下滑。

    “八子”我嘴唇微微抖着却没有音,明白自己最终的选择只能是一个。

    本以为孩子至少可以留到皇太极出征回朝前,但是现在怕是就必须速战速决,斩断他一切的根了。危机四伏,内危外险;当断必断,不断则乱

    两日后,也就是正月初八,是八子刚好满半岁的日子。

    豪格的近身随士神不知鬼不觉送进宫门一个礼盒,邡步取了礼盒藏匿于宫中一口干涸封闭的井内。

    夜里刚敲过三更,素玛颤巍巍地抱着礼盒子迈了进来。我明白此时此刻就要刻下真正的骨肉分离了。

    八子沉沉地睡着,因为事先服了微量的安眠药,他一双大眼睛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睁开看我一眼。

    因为不想最后还把伤寒传给孩子,我用厚厚的手帕遮住口鼻才自悠悠车中抱出八子。我唯一的孩子,此生最后一次将他拥在怀中了。临别最后一眼便是再也不见,永生不见

    “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做了太多错事,就像是泼出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想为你做的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做过。我不会听到你开口第一句话,看不到你迈出的第一步,不能为你庆祝第一个生日,陪不了你玩耍,教不了你读书识字,更加看不到你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妈妈已经没有明天了,但是你必须要有,你必须要活只是可怜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谁才是你亲生的父母,明明该是你的人生却必须由我亲手断送。从此一去,便再也没有八阿哥,再也没有所谓的皇太子。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要的人生,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只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你皇阿玛也再也见不到你。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我的泪水打湿了脸上的绢帕,千万呼唤却换不回即成的事实。

    我将最后一个吻轻轻印在他的额头,亲手将他放在存放鍕饷的木箱之内。我双手在拼命地颤抖,拿起盒盖却迟迟不能盖下。多么希望时间就停驻在这最后一眼。

    “主子,请您再三思啊这一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素玛扑跪在脚边,仰首望着我苦苦哀求着。

    我眼前浮现的全是皇太极抱着八子时心满意足的笑脸,这一刻居然如此艰难,怎么也下不去手。

    可是多尔衮的声音却清晰回响而起:“我已经很对得起你了,至少我唯一一次下毒的对象是八阿哥而并非你。”

    “你去吧,不用牵挂,八阿哥随后就会追上你。”

    我咬得牙“咔咔”作响,重重地掩上盒盖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像被彻底掏空了。

    “素玛,走”我转过身去,咽下泪水,下着决绝的命令。

    素玛哭泣中起身,小心抱起箱子掩面跑走了。

    忽然这么安静的世界,我仿佛还能听见八子“哇哇”啼哭的声音。转回头去,却只有空空的悠悠车。到处都散落着碎成千万片的记忆,却是再也寻不到记忆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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