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字数:6338   加入书签

A+A-

    安玺玉才这么想时,远远看到三棵合抱的老榆树,约屋脊高度,不算特高,但树宽丈余,一眼望去便可瞧见郁郁苍绿,离树不远的地方有个二进屋子,以竹篱为墙,墙上爬满开着小白花的蔓生植物,墙高六尺,不易从屋外朝内窥探。

    「夫人是来探亲或定居」看她风尘仆仆行来,车多负重,似有久居之意。

    「定居。」她毫不隐瞒,实话实说。

    她微惑一问:「有亲族在此」

    她摇头,眉眼飞扬地染上恣意快活。

    「我是和丈夫和离的下堂妇,当时陪嫁的嫁妆里有一处庄园,无处可去的我,只好来瞧一瞧,看能不能做为容身之地。」

    「嗄」他讶然,目光从小厮的伤退移至她脸上,诧异地看向神情明显欢畅不已的女子。

    她她未免笑得太快意了

    毕竟她是人妇,巫青墨并未仔细端详马车的女主人,始终谨守男女分际不越礼。

    但是此时听闻她以如此轻松的语调说自己是夫家休呃,和离的少妇,难免多看两眼,见她眉似远山眼若秋水,瑶鼻樱桃口,肤若凝脂,宛如水中青莲,不由得微怔。

    「巫大夫,我们住得不远,有空来泡泡茶,串串门子,别给生疏了。」远亲不如近邻,多个人常来走动多层保障,不然她们一屋子的女人,若有人三天两头来找碴可就不妙。

    车夫、护车的壮丁在卸下马车货物后,他们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没有一个会留在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僻野地,一个个赶回去覆命领赏,谁会在意她们的死活。

    不晓得安玉儿奶奶给孙女的庄子大不大,里头养了多少人,用什么方式维生,她乍然出现会引发何种波澜,她心里没个底,只能见招拆招,端出主人的架子先占上风,不让恶奴欺主,踩到她头上。

    「你们不会是洗花坞的人吧」小厮突地吃痛的怪叫,一张痛到变形的国字脸布满骇色。

    「洗花坞」她偏头想了一下,从诸多产业中跳出一个模糊印象。

    「听说闹鬼嗷呜少爷,你轻点,压到我痛脚了」好痛,好痛,骨头都要碎了。

    巫青墨悄然松手。

    「弄壁向来口无遮拦,爱道听途说,请夫人勿见怪。」

    「闹鬼呀听来挺有趣的。」她不见惊慌,反而兴致勃勃,久未日晒的娇妍小脸透着红晕。

    「有趣」墨黑的眉微扬,黒曜般的眼眸褶褶生辉。

    安玺玉掩起唇,装羞涩。

    「我是说乡里的大叔、大婶着实有趣,这话令人莞尔,奶奶她老人家待我如珠如宝,怎会寻一处晦气庄子相赠,定是旁人多想了,绘声绘影编出个小趣事。」

    她是碟仙社的一员,最沉迷的就是鬼神之说,虽然没有见鬼的经验,心里却是又爱又怕的期待能瞧瞧鬼到底长什么模样。

    怕归怕还是非常兴奋,鬼屋啊她不去瞧瞧、探探究竟怎么成,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发现人不过以另一种无形的形态活着罢了。

    「真的有人死在后院的树下,舌伸三尺,眼珠子外突、颈部有鬼的抓痕

    噢少爷,你不要打我头,会把我打笨的。」呜他真可怜,受了伤还挨打,痛上加痛,他只不过把口耳相传的事说出来有何错,少爷也晓得那件冤鬼索命之事。

    「稻草脑袋不打也笨,要你学灵光点,我看要在你头上多扎几针,吃上十年八年的苦药也许会有所长进。」巫青墨语调感慨的摇头叹气,面露愧色。

    闻言,小厮弄壁脸色发白,抖得如风中落叶般直讨饶。

    「不要呀少爷,我会改,绝对不多话,你千万不要用针扎我,我怕痛。」

    见他二人对话逗趣,安玺玉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巫大夫,我们的确住在洗花坞,不过这地方是头一回来,人生地不熟的,看在同车一行的缘分上,望能多加照顾一二。」

    黑瞳的主人因那抹灿烂小容而略微失神,但他很快回应,「不敢当、不敢当,邻里之间相互关照是理所当然,用得到巫某之处,定不推托。」

    洗花坞确实有鬼魅传言,源自七年前一名如花少女在那殡命,因此多年来庄子始终给人鬼影幢幢之感,乡野间多添了一则鬼怪奇谈。

    这处庄园原来的主人要搬到城里,转手托人卖了,不厚道的经手人并未告知买主此事,高价卖给正准备给孙女添妆的安老夫人,但养尊处优的安玉儿并不晓得陪嫁品有庄子,她以为只有珠钗宝簪、玉石珍珠,还有充做场面的黄金白银、上好的布料而已。

    要不是安玺玉心血来潮,挖出压箱宝好做为跟安玉儿丈夫较劲的本钱,还真不知道她私房钱多得吓人,除了名下有庄子及三间店铺外,庄子外三百亩水田、二百亩旱地全是她的,她只需翘脚收租就好,什么也不必做,钱自然滚滚涌进。

    一到二进院门口,巫青墨先命里面的下人将弄壁扶进他自个儿的小屋,自己并未入屋,反以步行的方式随同马车,引领安玺玉一行人来到看似不小,但门上朱漆已掉的宅院,大门上高悬的「洗花坞」乌木横匾摇摇欲坠。

    他没有入内,仅是代为叩门,等到一名佝偻的老汉来开门后便自行离去,为多逗留。

    「玉夫人」听见安玺玉报出的名字,沙哑的老声多有怀疑。

    安玺玉眉心微拧地审视有待整顿的门面,螓首一点。

    「我是这庄子的主人,管事呢叫他来见我。」

    他眯起看不清楚的老眼,一脸局促。

    「苏管事不住这里,他在城里有房子。」

    「那么现在庄子由谁来管」哼,管事不住在庄里另外置屋,好大的手笔。

    「呃这个」他支支吾吾地,说了老半天说不出个人名。

    果然是奴大欺主,没人管就个个成精了。

    「庄子里有几个人全给我叫来,先清出几间能住人的屋子,再把马车上的东西搬进屋,天黑以前我要能吃顿热饭,睡个安稳觉,谁要敢发懒就给我滚出庄子,再不聘用」

    「是,是,老奴立刻去喊人,绝不敢误了夫人的休憩。」他连连弯腰,吓得冷汗直流。

    老汉姓唐,叫唐大,是个看门的门房,人老了又生一身病,只能找个最不费劲的差事做,有得吃、有得住,一个月有一贯钱可领,勉强能养家活口。

    可是洗花坞是地方上远近驰名的鬼屋,少有人肯到这儿干活,除了打杂的老牛一家三口和两、三名家境困苦、胆子较大的下人,偌大的庄园竟再也找不出人手。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徐嬷嬷带着胭脂、桃红打了几桶水四处清清洗洗,老牛十五岁的女儿牛小妹帮着拍拍棉被,整床铺被,打扫里外。

    牛嫂也没闲着,把养得肥嫩的老母鸡给宰了,生灶火下锅烹煮,暂时充当厨娘,先把这一餐应付过去再说,把主人伺候好才有活路。

    一忙起来,一天很快地过去了,星子在黑幕低垂时升起,天也渐渐地暗了,弯弯月儿高挂枝头。

    「谁去知会什么苏管事一声,明日正午前若没让我瞧见人他也不必来了,有钱不愁请不到新管事。」安玺玉火气不小,故意冷着脸以显其威。

    做一分事领一分工钱,主人都来了大半天,吃人头路的管事居然连露个脸都没有,不仅人没到也未差人问候一声,好似他才是主事的大老爷,柔弱无能的女主人只能仰他鼻息过活,若是对他不够恭顺只有自找苦吃的分。

    身为会计的安玺玉最恨拿钱不办事的人,尤其拿的是「她的」银两,花钱养老鼠她死都不肯,要是谁敢跟她的钱过不去,她绝对是先咬死他,绝不浪费一毛钱。

    外面下雨了吗

    滴滴答答的雨声落在斑驳的飞燕檐,顺着低檐柱往下滑落,春雨霏霏,洗去多少的尘嚣和轻愁。

    那雨是谁的眼泪,流也流不尽的惆怅,烟雨蒙蒙,弥漫在无边无际的天地间。

    地震、穿越、生病、由死里逃生到智斗商府大少,她一路走来倍感艰辛,来到洗花坞以为终于有一处栖身的桃花源,在累了一天后可以轻松地睡个安稳觉。

    谁知一躺上硌骨的硬板床,这具娇贵的身躯竟辗转难眠,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入睡,不管换了什么姿势,困得很的眼皮就是不安分,翻个身又睁开。

    看似很长的一生,其实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年,安玺玉躺平了,瞪着花色平淡的床帐,走马灯似的回想她比开水还淡的人生。

    小学以前就算了,年幼无知,打哭隔壁苹果班男生的事不怎么光彩,不值得一提,上了小学后是师长眼中的好学生、同学里大受欢迎的好人,平顺而无味的尽完学生的责任,她竟然拿了三张全勤奖

    除了偷摘水果、偷丢垃圾、有时闯闯红灯外,她还真没干过什么坏事,中规中矩的生活一成不变,只为三餐生计而努力。

    她这个人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没什么特色和长处,像她这样的人路上随便一捉就是一大把,可是老天爷是瞎了眼吗给了她这么离奇的遭遇。

    也怪她不好,冲着碟仙问什么姻缘,一句「穿越」就把她们带到这个鬼地方,难不成她真要嫁个作古的古人呃,等等,她们

    安玺玉忽地睁大眼,呼吸急促,想着闪过她脑海的可能性,当时她问的是「我们四个」,如果她穿了,那其他三人呢她们会在何处

    越想越心烦的她干脆不睡了,掀开翻红花锦被下床,藕白双足套入绣着鱼戏夏荷的绣花鞋,足尖轻巧如猫,走到贴着喜鹊登梅窗花的窗户边,伸手推开纸糊的木窗。

    雨势不大,雨水随风飘进屋里,她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眼前的古朴景致不再是她能逃避的事实,她离原来的世界越来越远了

    「玉夫人,外头在下雨,你要到哪里」

    到哪里感觉雨丝飘在脸上,安玺玉怔了怔,原来自己不知不觉走到门外,回头一瞧在身后唤她的小丫头。

    「你是牛家的小妹」

    见夫人认出她,容貌清秀的牛小妹高兴地迎上前。

    「嗯小妹给玉夫人请安,夫人出了房门要披件衣袍,一下雨,天就凉了,小心冻着了。」

    「什么时辰了」看到半大不小的稚气面庞说着叮咛的话,她不禁感到好笑。

    在现代,这年纪的孩子还在念书呢五谷不分的背着数学公式,哪有父母舍得这么小的儿女去工作赚钱,当个听人使唤的奴才。

    「卯时而已,玉夫人,你起早了。」她大眼眨呀眨的,憨实可爱。

    不是起早,是根本没睡。

    「天快亮了,我到附近走走,认认路。」

    「可是在下雨耶玉夫人会淋湿的。」牛小妹很勤快,赶紧冲进屋里取出一件白鼠毛及膝长袍给主子披上,免得她着凉了。

    vv4811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