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顾不上穿鞋，赤着脚便去敲精灵王的门，可精灵王非但没有给她开门，还干脆将门反锁了。

    谷雨不停地敲门，越敲越委屈，边敲边哭。

    谷雨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她低声啜泣，声音小小的，断断续续的，听在精灵王耳朵里，如爪挠心。

    精灵王背靠在门上，手捂住脸。

    谷雨的哭声将精灵王的心又淹一遍。

    谷雨无力地跌坐在地。

    “王，你是不是不要谷雨了？”谷雨含着哭腔的声音穿过门板，无比清晰地传进精灵王的耳内。

    精灵王深深地叹口气。

    谷雨连让他静下心思考的时间都不给他。

    精灵王没办法，到底还是打开门，将谷雨抱起来放回床上。

    “别哭了。”精灵王给谷雨擦眼泪。

    谷雨收住哭，抱着精灵王的手不让他走。

    “王不要不要谷雨。”

    “我没有不要你。”

    “王为什么不想做谷雨的伴侣？”

    精灵王沉默了。

    谷雨心碎了。

    第二天，谷雨没有去上课，精灵王帮她请好假，顺便把精灵医者请过来。

    精灵医者直击重点。

    谷雨于是知道了什么是经血以及精灵王昨晚缝的那些东西的用处。

    “月布。”精灵医者别过眼，小声地说出那东西的名字。

    谷雨捏住一块月布的两根系带，按医者说的方法绑一个蝴蝶结。

    原来如此。

    隔段时间换一块月布，这样血就不会弄脏衣服。

    “王真厉害，”谷雨将月布放到一边，冲精灵医者笑，“王什么都会做。”

    精灵医者看着谷雨黑亮的双眸无言以对。

    精灵医者清早便被精灵王请过来跟谷雨讲解，还被精灵王要求不要谈到人族。明明精灵王昨晚还说他会告知谷雨一切，一晚上过去就变了。

    医者的良心让她根本不愿说谎，要是谷雨问起，她很可能会露陷。

    “如果之后你还疼，就喝这个。”精灵医者将新配的止痛剂递给谷雨，背上药箱就要离去。

    速战速决，不给谷雨发问的时间。

    “医者，你也会来经血吗？”谷雨喊住精灵医者。

    “不会。”来了来了，开始了，别问了。

    “那为什么我会？”

    “……你去问精灵王吧。”精灵医者足尖轻踮，眨眼消失不见。

    谷雨垂下头，捏紧手心里握着的胸针，那是一枚叶子形状的胸针，是她十四岁生日时精灵王送给她的礼物。

    谷雨拆开礼物后，将胸针塞到王精灵王手心里请王帮她别上。

    王问谷雨为什么不自己别呢。

    谷雨说：“绿叶形状的胸针像王眼睛里的绿意，谷雨想要王亲手将绿意赐予谷雨。”

    精灵王听了，顿了顿，轻笑着给她别上，赐下央森之主、三境之王的祝福：“绿意与你同在。”

    尔后每天精灵王都会给谷雨别上胸针。

    但是今天等谷雨换好衣服，精灵王已经离开树屋。

    谷雨心里知道，王这是躲着她。

    王拒绝做的伴侣。

    王说她什么都不懂。

    谷雨不明白。

    谷雨自己做早饭吃，吃完饭拿出石片刻字。

    在石片上一刀一刀地刻下“伊林迪尔让谷雨感到很伤心，因为她不要谷雨做伴侣。”

    刻完将石片放进柜子里。

    柜子里有一格专门用来放谷雨刻过的石片，这些石片记录了谷雨因精灵王而生过的气或伤过的心。

    最底下的那块石片刻着“伊林迪尔是大坏蛋”。这是谷雨四岁那年精灵王答应给她做小绿裙却反悔时，她生气地刻下的。

    倒数第二块石片刻着“伊林迪尔不要小狮子，不允许小狮子进他的屋，谷雨好生气，王忘记了这也是谷雨的屋。”

    倒数第三块石片刻着“伊林迪尔不准谷雨再独自远行，可谷雨好想去外面看看啊。”那是谷雨被精灵王从巨鸟身边接回来后，被精灵王严肃地训斥一顿后刻下的。

    ……

    在她刻下第一张石片后没多久，王在饭桌上忽然跟她说：“谷雨，精灵族的石片可以保存数千年，让生气和伤心停留上千年之久总归不好。”

    她那时不知道王的意思，可她即使听不太懂，也觉得王说得很有道理，附和地点点头。

    于是王去她柜子里取出她刻的那张石片，说：“那这样，我做一件让你开心的事，你就在石片上再刻个叉，表示你当时的生气和伤心已经和解，好不好？”

    她说“好”。

    然后她想起王让她刻下的承认自己是大坏蛋的石片，起初王将它放在她够不着的柜子里，她便将好几张椅子叠在一起去取，取出来正准备偷偷丢掉时被王发现。之后王把它藏起来，她翻遍木屋也没找到过。

    “那王也将那张石片拿出来，谷雨做一件让王开心的事，王就把那张石片丢掉。”

    “不行。”

    “那不丢掉，打个叉。”

    “也不行。”

    “为什么王可以，谷雨不行？”

    “这不一样。”

    “伊林迪尔是大坏蛋！”

    “你还要不要打叉啦？”

    “要。”

    谷雨按从旧到新的顺序回顾完一张张石片。

    王第二年还是给谷雨做了一条小绿裙。

    王将木屋的门牌改为“伊林迪尔和谷雨的木屋”。

    王每年都带谷雨去远足。

    ……

    除了新刻的那张石片，其他石片旁边都已经刻了叉。

    可这次刻的石片将永远打不了叉，因为王不要她做伴侣。

    谷雨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抱着膝盖默默流泪。

    王不要她。

    不要她。

    这认知苦涩到让谷雨不愿接受。

    谷雨知道精灵王有事瞒着她，她问其他精灵关于长大的事，他们都语焉不详，被问狠了就让她去问王，王又是那句“等她长大了就知道了”回她。

    她已经长大了，她为什么还是不知道呢。

    谷雨至今仍深刻地记得四岁那年她做的那个梦。

    谷雨梦见精灵王松开她的手，让她自己走路。

    谷雨走着走着回头，发现精灵王没有跟上来，精灵王留在原地，跟其他精灵站在一起，默默地看着她。

    谷雨转过身哭着朝精灵王的方向跑，她不断跌倒，又不断爬起，跑到膝盖都是血，却还是距离精灵王越来越远。

    “谷雨，时间到了，你得走了。”

    梦里精灵王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将她惊醒。

    那也是谷雨第一次怀疑她不是精灵。

    她跟别的精灵都不一样。她从没见过其他小精灵。她觉得王以后会不要她。

    精灵王讲过他是如何收养谷雨的。

    一天，精灵王散步时在一颗树下遇见尚在襁褓中的谷雨。

    精灵王心生好奇，抱起谷雨瞧。

    谷雨也睁大眼睛看着精灵王，小手抱住精灵王的手，对精灵王笑了笑。

    谷雨选择了精灵王。

    于是，精灵王收养了她。

    谷雨跟其他精灵不一样是因为她是由森林孕育的精灵。

    可真的是这样吗？

    谷雨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精灵族除了伴侣不会再住在一起。

    她现在长大了，王又不要她做伴侣，那她得跟王分开吗？

    谷雨站起身。

    她要去找王，王现在应该在主殿。

    谷雨走到一半，脚步顿住。

    王躲着她，王不想见她。

    谷雨忽然好想阿波罗，她唯一的玩伴，却跟着狮群去了精灵东境。

    谷雨还忽然好想巨鸟，她去年便被允许单独远行，她沿着巨鸟曾带她飞过的路线走过好几次，她还去巨鸟的石洞下喊，都不见巨鸟的身影。

    ……

    与巨鸟分别，阿波罗离开，被王拒绝……

    谷雨越想越难过。

    仿佛天地之间，万物消逝，只剩她一个。

    孑然一身。

    无所依靠。

    谷雨吹响口哨，唤来白影。

    谷雨骑着白影在林间奔跑，让白影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风声簌簌，吹乱谷雨的心绪。

    跑至央森第一道边界。

    央森护卫队精灵问谷雨去哪，谷雨说随便走走。

    谷雨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如果有一天精灵王不要她了，她要去哪。

    谷雨漫无目的地催白影跑，只要速度，不在乎方向。

    马奔跑带来的颠簸激得谷雨身下又涌出一股热流。

    谷雨伏在马上，命马停下来，发现不知不觉间，她跑到巨鸟曾带她来过的那片森林。

    谷雨爬下马，看看周围，她记得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她曾经和巨鸟玩过水的水潭。

    那弯潭水蓝而清。

    谷雨走到潭水边，吓了一跳。

    潭水里竟然有一条人鱼！

    人鱼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水中央，肤白如玉，蓝色的长发披散开，鱼尾上的蓝色鳞片整齐地镶嵌着，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谷雨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怕惊醒眼前的梦。

    这里怎么会有人鱼？

    水下的人鱼猛然睁开眼。

    人鱼的眼珠是最纯净的蓝，眼神却无比凶狠。

    快跑！谷雨在心中大喊，脚却像被定住般，动不了。

    耳旁响起人鱼的歌声，歌声悠扬如潺潺流水，柔柔地将人包裹，侵蚀人的理智，冲刷人的身体，使人失去行动力。

    人鱼尖利的爪子抓住谷雨的双脚，将谷雨拖进水里。

    脚上的疼痛让谷雨找回几分清醒，谷雨用力挣扎。

    可谷雨的力气跟人鱼的力气相比犹如蚍蜉撼树。

    人鱼将谷雨抵在潭水边沿，尾巴缠住谷雨晃动的双腿，一只爪子摁住谷雨的肩，不让谷雨动弹，一只爪子捏住谷雨的下巴。

    人鱼冰凉的目光扫视着谷雨的脸。

    “不要。”谷雨用人鱼族的语言说道。

    人鱼捏着谷雨下巴的爪子往下挪，直至指腹覆上谷雨的喉咙。

    人鱼嘴唇未动，声音直接从喉内发出，印入谷雨脑中

    “人族？”

    他盯着谷雨的蓝眼睛眨了眨，像在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