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箭飞得极快，人鱼只来得及微微侧身，堪堪躲过要害。箭射进人鱼左胸，力道很深，人鱼的左胸几乎被射穿。

    紧接着，三道箭一齐破空而来，这回容不得人鱼任何躲闪便射中人鱼的尾巴。

    尾巴连中三箭，人鱼吃痛，倒往一边，缠着谷雨的尾巴松开。

    一道黑影趁机迅速将谷雨从潭水里捞起。

    “王，你来了！”谷雨惊呼。她已经被精灵王抱在怀里。

    “嗯。”精灵王见谷雨安然无恙，面色稍缓，然后发现谷雨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脸瞬间变得比刚刚还冷。

    “湿衣服不要再穿，你先去那棵树后把湿衣换了。”精灵王将谷雨放到地上，解下身上披风递给谷雨，“暂时先穿这个，回去再换其它衣服。”

    谷雨接过披风，低头不说话也不动作。

    谷雨早上醒来发现王不在时，以为王躲着她，不想见她，特别难过。

    现在王主动找来，将她从人鱼手中救出，她很高兴。

    但与此同时，心底又生出一丝惧意，谷雨忽然不知道怎么面对王。

    “快去，”精灵王催促道，摸了摸谷雨的头，“别着凉。”

    谷雨抬头看了精灵王一眼，然后抱着精灵王的披风小跑至精灵王示意的那棵树后。

    精灵王收回目光，瞥向水中的人鱼，手忍不住抚上腰间长剑。

    人鱼边挣扎边凶狠地回视精灵王。

    精灵王刚刚动作快到极致，真真身形快如闪电。

    精灵王今早不等谷雨醒来便跑去主殿，因为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谷雨。

    该告知真相了却开不了口，那便让谷雨问他答，可谷雨的问题更让他无从下手。

    伴侣。

    谷雨说想做他伴侣。

    谷雨根本什么都不懂，她分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精灵王从未想过伴侣的事。

    精灵王被谷雨的话震懵了。

    不行。不可以。然后谷雨哭。

    精灵王越来越受不住谷雨哭。

    谷雨一哭他就脑壳疼，心也疼，浑身都疼。

    精灵王心乱成团，缠在一起，解不开。

    精灵王不知如何是好。

    精灵王坐在长案边批阅石片，不知是因为昨夜彻夜未眠还是怎么，他眼睛看不进去石片的内容。

    每张石片上好像都是幼年谷雨的那生涩的刻痕，刻着“伊林迪尔是大坏蛋”。

    精灵王捏捏眉心，忽然想起今天还没给谷雨别上胸针，将绿意赐予她。

    谷雨会不会又以为他不要她了？

    想到这，精灵王坐不住了，站起身，匆匆回到他和谷雨的树屋，发现谷雨人不在。

    精灵王内心隐隐感到不安，心情像回到发现谷雨第一次出走的那个晚上。

    白影被谷雨唤走了。精灵王唤来另一匹白马。

    “带我去找白影。”精灵王命令道。

    白马载着精灵王找到白影，但谷雨没有跟白影在一起。

    精灵王顺着依稀可辨的谷雨的足迹往前走，走到水潭附近，水潭边有两道影子。

    精灵王飞身上树，借着树叶的掩护，看到谷雨被一条人鱼压在身下……

    那条人鱼尾巴缠住谷雨的腿，爪子在谷雨身上乱摸，舌头在舔谷雨的脸！

    精灵王炸了！

    精灵王刚好背着弓箭，身体已经先于意识搭好箭，箭瞄准人鱼心口直射而出。

    精灵王那瞬间确实是动了杀意。

    第一箭没杀成，精灵王才冷静下来，这条人鱼还不能杀。

    精灵王冷冷地看着水中的人鱼，以人鱼族的语言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央森？”

    人鱼拼着最后一点劲撑起身子。

    人鱼族的血无色无味，所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人鱼除了刚被精灵王射中的箭伤，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人鱼早已伤痕累累。

    可体内四处冲撞的血液比身体外部所受的伤更让人鱼无法忍受。

    人鱼已经被无边的渴意灼到失去理智，只剩身体的本能。

    渴。

    好渴。

    触碰人王谷雨可以解渴，但是能解他渴的谷雨被夺走了。

    人鱼的竖瞳像钉在精灵王脸上，尾巴上的鱼鳍高高竖起，散发不输精灵王的杀意。

    “还给我。”人鱼的声音直接打入精灵王脑中。

    精灵王的定力非比寻常，丝毫没有被人鱼的声音蛊惑，回送给人鱼一个音节：“滚。”

    人鱼锋利的爪子深深地抠进水潭边沿的土里。

    想爬上岸，将人王谷雨抢回来。

    人鱼露出一口尖牙，喉间发出凶狠的警告声。

    声音尖锐刺耳，叫声刺透每一根神经。

    谷雨已经系好精灵王的披风回到王身边，听了人鱼的叫声，难受地捂住耳朵。

    精灵王微蹙眉，冷声说：“别叫，吵。”

    人鱼叫光最后一丝力气，嘴慢慢合上，竖瞳消去，高昂的头颅再也撑不住，歪倒在胳膊上。

    人鱼终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但也可能是被精灵王气晕的。

    谷雨摇摇精灵王的手，指着水潭与树根交界处的黑洞示意精灵王看：“王，他是从那游过来的。”

    精灵王来不及诧异他竟然没发现央森有连接人鱼族水域的出口，就听谷雨又说道：“他说他叫蓝瑟。”

    精灵王：“……”

    十年前精灵族跟人鱼族谈成合作，人鱼族会来央森就具体事宜展开会谈。

    为此，精灵族特意疏浚从精灵西境到央森的水道。

    哪知人鱼族突发内乱，人鱼族新任族长撕毁与精灵族的协定，并切断所有与精灵族相连的水域，不再跟精灵族有任何联系。

    精灵王自人族大陆堕入黑暗起，便一直在尝试打通前往人族大陆的陆路。

    然而，精灵东境与人族大陆相连的陆地全被迷雾覆盖。迷雾波谲云诡，变幻万端，探路的精灵明明在前进，却如同原地绕圈一般，走了很久，最后还是回到起点。

    精灵族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还是无法穿越迷雾，抵达人族大陆。

    除了陆路，通往人族大陆还有水路可以走。但自从八百年前，人鱼族撤出人族大陆后，这之间的水域便生了很多凶猛的水兽。

    没有人鱼族的帮助，通过水路前往人族大陆的计划无法实施，因为无论用多结实的树木建造的船只不一会儿也会被水中凶兽打烂。精灵族毕竟是生活在陆地的种族，水性再好的精灵也无法在水中跟一群凶猛的水兽较量。

    谷雨当年能被顺利护送至精灵地界简直是一个奇迹。

    当年，谷雨的襁褓中塞了一封信和一条项链，信上写着谷雨的名字，解释了诅咒之事，嘱托在谷雨成年后将项链给她，让她回到族人身边，解救人族大陆，而三族若于其中出力，便可抵消此前的失诺之罪，人王降下的诅咒将会消失。

    八百多年前，人王确实请求过精灵族、人鱼族、龙族三族履行诺言，但三族均判定那只是人族的内乱，并不足以达到履行诺言的条件，因此予以拒绝。

    并且，因为人族的“内乱”实在太凶狠，为了保护族人免受人族内乱波及，三族纷纷撤出人族大陆境内的族人，打算等人族内乱平息后，再重建联系。

    哪知没有几年，人族大陆便堕入黑暗，彻底断了联系。

    精灵族在那之后尝试进入人族大陆，未果。

    人鱼族内乱突发，此后八百年，内战频仍，自顾不暇。

    龙族新一批孵化的龙蛋全是雄龙，没有同批雌龙的精神安抚，小雄龙们极其暴躁，扇着翅膀四处喷火，龙族忙着看管这群小雄龙，分不出精力去管人族的事。之后批次孵化的龙蛋虽然不再全都是雄龙，但雌龙数量锐减，缺少雌龙的精神安抚，龙族疯龙越来越多。

    三族之间又一向互相看不惯，也就只有人族能同时跟其他三族和睦相处，没有人族从中斡旋，三族根本无法一齐合作，前往人族大陆查看情况。

    所以谁都不知道人族大陆到底发生了什么。

    八百年来，精灵族卡在人鱼族和龙族中间，不堪其扰。

    龙族的疯龙时不时要去精灵北境喷个火。

    内乱不休的人鱼族时不时会“不小心”淹没几片精灵西境的领土。

    十四年前，精灵王收养谷雨后，将诅咒之事告知人鱼族和龙族。

    人鱼族当时内乱暂休，新任族长有意与精灵族合作，帮助人王谷雨，解除诅咒，彻底消弭人鱼族的戾气。

    可龙族却完全无法理喻。已经疯得差不多的龙族族长当场朝精灵北境之主喷火，振翅飞走前留下狠话：“垃圾人王！要想我族履行诺言，让人王谷雨长大后亲自过来，跪下道歉，老实挨喷，也许我族可以考虑看看。”

    精灵王居高临下地看着昏迷的人鱼，心情复杂。

    谷雨长大后便得回到人族大陆，但现在陆路不通，水路没有人鱼族的帮忙也无法走。

    谷雨若要回去，只剩去龙族领地请求龙族帮助，直面一群疯龙和龙族的怒火……

    精灵王不愿谷雨去龙族。

    蓝瑟，前任人鱼族族长之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好像还跟谷雨同年。人鱼族族长之位一直是父死子继，如果前任族长没有被杀被夺位，蓝瑟会是下一任人鱼族族长。

    现任人鱼族族长拒绝履行诺言。

    虽然精灵族从不插手其他族的事务，但若蓝瑟愿意跟他父亲一样带领族人履行诺言，精灵王觉得可以……

    谷雨见精灵王盯着人鱼半晌没说话，又摇摇精灵王的手，说：“王，他说谷雨是人族，是人王，谷雨说不是，但他非常肯定。他说的是真的吗？”

    精灵王：“……”

    还在纠结要如何开口的精灵王这下不用再纠结，已经有人鱼替他开了口。

    但精灵王此刻内心毫无感激，甚至有点想杀鱼。

    谷雨又问了一遍。

    精灵王小声地但是清晰地说了一声“是”。

    谷雨不可置信地看向精灵王的眼睛。

    精灵王别过眼。

    空气突然变得好安静。